一朝天子一朝臣,帝国的天地换了一换,新旧势力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全新的碰撞与交锋。
在这之后一切都极是顺势,最直接的便是女皇武则天被囚于上阳宫,次日传出旨意,命太子李显正式监国;又次日,武皇昭告天下、宣布退位;再之后,正式传位于太子李显。
这一班班圣旨,如是由女官上官婉儿亲笔书写!
当心已黯淡、万念已寥落,人的身子骨也就跟着以一种极快的势头凋朽零落、迅速消亡!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武皇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曲终人聚散,大势作惘然,上阳宫里的武皇真正重新静下心来感悟自然。就着夜波如许,她隔过半掩的窗子凝目望月,双眸离合的似乎噙着一汪盈盈的雾霭,却极是安详平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冬季清冷、寒风萧萧的此刻,倏然一下子,她恍然发现这月亮,已经圆了呢……
委实,是圆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再过不了多久之后,便可以去跟那个人团聚了!
幽曳的莲盏中那冉冉烛火交织横叠着,将眼帘视野打出一层错杂综疏的幽光,烛蕊在空中打了个结。
一尾黄纱垂下来,映着一旁绣屏山水,素彩流墨圈圈点点的在夜光的波及下只是觉的极淡极淡,淡到连大手笔的自然造化都给掩了娆丽万千;淡到一切一切水色山光、万物苍生入在眼里都失了原有的一切颜色;淡到,这样的苍白灰黑而孱弱无力……但并不失其灵动,且正因了这份素色的淡泊而更显出一种素日里不大能有幸见到的,人间留存着的一段风骨中最本质的、积沉下来的一些东西。
武皇整个身子绵软软的瘫在分明精致美丽的雕花缠枝软榻上,错综的黄色帘幕一如往日一样造势出无上的帝王威仪,但今时今刻入在眼里只是觉的嘲讽。
此刻的武皇,已经再也无力了。
旁的一切,那些繁华那些潦草、那些鼎沸那些寂寞、那些热闹与人世里的一份离合聚散以及沉浮起落,一切的一切在时今看来只叫她觉的疲惫,甚至于这份疲惫的心境都已没有!
因为能感觉到疲惫便说明还有生命力在这副身子里依稀漫溯,而武皇除了一片虚空、满眼的空、莽莽苍苍无穷无尽的无了一切的空……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时代已经过去,正如最娇艳壮烈的牡丹开过了她的花期。
此时此刻的圣母神皇,那个昔时曾那样高高在上的、得着天命的神佛天女一般的君者,已经成为了一个嶙峋枯槁的垂垂老叟,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水润与戾气。一眼过去,除却一身勾着金丝银线的丹凤华服将她这样尴尬无限的身份呼之欲出之外,单看她整个人,与神都坊间普通的同龄老者已经再也没了区别,甚至更要苍老憔悴!
长歌一曲能当哭,几多长恨意难平!
太平、婉儿……呵,我此生此世放在身边爱之信极的两个人;尚且留存在世的暗暗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的最信、最疼的两个人。想不到,想不到啊!终到了头,怎么都没有想到却是你们两个人让我得以永久的安息!
呵,这又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事情已经发生了,做都做了,我自己都已经认了,便希望你们也认了吧!就不要再于人前人后、明面儿或者是你们自己的内心里寻找过多背离我的解释了,没有必要,真的。
那么,就请不要在我的榻旁悔愧,无论这样的悔愧是你们的真心还是虚假作弄,也都不要再这样了。不久的日后,也不要在我的陵寝前哀悲哭怅,免得这样含悲饮恨的泪水乱了我一颗出离世俗的心、脏了我踏着净水莲花顶着万道锋芒金光飞身往生轮回的路。
但是唯今此刻,我忽然觉的自己当真已经老的再没有了力气去心痛、去慨叹、去洞悉、去理解了……所以,我选择万般皆放,我宽宥一切。
一夜之间,一夜之间而已!前遭还是威风凛凛天命加身的决绝皇者,日月一个交替间尚来不及惝恍,凡尘俗世几多纷浊便已经与她再无瓜葛!
月华若水间,武皇别过头,有些苍嶙的臂弯慢慢儿抬了几抬,向着立在榻边颔首默伺的宫娥摆了摆手,就这样遣她们尽数出去。
高丽青瓷三足香鼎里,那袅绕的淡淡檀木香依旧飘飘转转燃的轻佻又恣意。这一夜,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宽硕的长袍合着风势猎猎舞动,发顶一道金冠贴合着阳光的作弄而生就出鱼鳞样的泠华。那是最初时一转眼睑之间,依稀辨得的点滴映像。
如何岁月难隽永,此间儿郎留不住。就是这样简单非常的一邂逅,这幅场景登时便埋葬进了武皇她被岁月侵蚀、却依旧难失风貌的恒长记忆里,蛰伏于浩瀚无边的万丈心海,如此的生动、如此的璀璨光鲜!
即便在日后那曾红袖添香、低眉顺目的妩媚娇娘已历尽千千事、横跨万万劫,后摇身一变成了世上人间再也无人可以企及的苍穹之巅、宇宙无边中高伟的女皇……那当时与李治初相见的场景也依旧还是真切如昨!
忘不了啊,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
这炽热的缠情,总也忆犹未阑。
【第一百五十七章武皇魂离】
武皇她是一个女人,但她一生一世所经历的人和事却又远不止是一个女人、甚至一个普通的人所该经历的。相比起来,她已超越了太多,她这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