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基心思倏然飘忽起来,兜兜转转的恼不得就忆起了这浮华人间的诸多离合聚散,顿觉被感情摆布的凡人委实是这世界上最苦的性灵了!偏生又无可奈何,逃不脱也躲不掉。
见他迟迟未语,侧旁二位公主便有些恍神儿,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心里莫衷一是。
玉真抬手拍拍兄长的小臂,敛了眸子徐徐然小心:“三哥是不支持我与姐姐的决议?”
隆基方回神,瞧向妹妹的目光中浮起一痕爱怜,勾唇笑说:“两位妹妹去意已决,连父皇都没有反对,我又能说什么?”
闻他如是说,又是这么一副并不见有不悦的面貌,那二位公主适才放了放心,也回之一笑。
就着香茗茶果,经久不曾小聚的兄妹三人坐在一起,款款然聊起许多儿时旧事,自然也没能避免的聊起了他们早去的、苦命的母亲。
窦德妃是当年与刘皇后一并入宫拜会武皇,即而这两个人一去了便不曾回来的。显然是武皇将这两个并不满意的儿媳妇给私下办理了……
母妃与皇后的死,也一直都是隆基的一道心结。他始终都认为就是自己幼时对着武懿宗喝斥了几句、说出诸如“这是我们李家朝堂,与你外人何干”的话,故而惹了祖母猜疑,认为小孩子说的话是大人教的,必然是身为嫡母的皇后和生母的德妃径天连日总这样说,故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都学了会,从而对这两个儿媳妇的映象大减,才将其二人除去。
其实这两件事的发生,中间已经隔绝了多少年了!又哪里能赖在隆基身上?
是啊,没有人真正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也没有人真正怪他。逃不出这内心囹圄、生生怨怪至今都未放下这包袱的,只有隆基自己一个人!
这份自苦,委实令人心疼。
“我不会放弃寻找生母的埋葬地。”隔过绰约的天光,隆基定定道。
金仙和玉真渐渐沉默,那心照不宣的一种可能,他们谁也没有说:就是,母亲和刘皇后已经被抛尸亦或者扬灰了……
在天下政权重又归于李唐的那些年来,父亲、还有他们兄妹三人就一直在寻找母妃、还有刘皇后的埋葬地,但是至今一无所获。
可即便一无所获,隆基心中也始终都不承认母妃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还不曾找到,那么便还有一丝希望;他会找下去,一直找下去,便是日后登基为皇也会一直找下去,找一辈子……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当然,这是后话。
金仙缓缓的叹了口气,颔首凝眸瞧向哥哥,目光是深沉的:“三哥,都这么久了,一些本就是附加于身的包袱……你不要想太多啊!”尾音一叹。
隆基心弦被甫一勾动,明白妹妹字里行间的意思,她是告诉他母妃和刘皇后的死与他无关,叫他不要有太多的背负。
其实这些年来父亲、兄弟姊妹、朋友……所有知道这件事、又与他贴己的人,基本都多多少少的对他劝导过。可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只认这一个执念了!陷入执念的人是可怕的,似乎永远都难以看清事态的真实,只一味的执着自己的认定,故而都没什么效用。
即便知道没有效果,金仙还是忍不住这样劝导。这未尝不也是一种执念。
隆基缓缓神后,向妹妹点了点头:“嗯。”轻描淡写的敷衍。
金仙便没有再说什么,颔首时心里落了一叹,徐徐的,有些无奈。
一旁的玉真瞧出了氛围的渐疏,神思微荡,启口主动转过了这沉重的话锋。她噙笑徐徐的讲起与姐姐这些年的过往,因为父亲李旦当年武皇在时有过一段囚宫生涯,她们二姊妹的母亲又去的早,又比不得亲王能去自己的封地,且她们年岁又小,故而她们的成长如斯是多蒙人照拂。
这其中,也有太平公主的份儿!
她们曾蒙受过这位年轻姑姑的接济和恩养,兴许那入道的心思也多多少少是受了太平年少入道的影响。
隆基陡然听到太平这茬,心里瑟瑟的……太平,怎么到处都是太平!他的世界真的逃不出一个“太平”的影像了么!
但当着妹妹的面儿,他又不好把这情绪发作半点儿,只得将万顷的思绪在心底下憋着、藏着,面上笑的僵持、附和、且牵强……
一些人和一些事,随着岁月的翻转、桑田沧海的变幻,注定是回不到旧时面貌的。回不到的,譬如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烙印的痕迹、赋予的伤口……都注定只能放在心里,缝缝补补一辈子,慢慢治愈、慢慢平复,却始终都做不到不着一丝痕迹、恢复到同先前一般模样!
。
辞了弟弟之后,金仙和玉真纷纷走在东宫外被温阳浸染出溶溶颜色的宫道上。兴许是兴味所致,在就要穿过东宫之外这一片荷花园时,金仙让玉真先回寝宫去,说自己还想再走走、再散散心。
玉真也就辞了姐姐,自个先回了去。
金仙遣退了侍立左右的宫人,独自一个步入小园,在这其间信步游赏。那妙眸盈盈的掠过这里的景致,看那满湖盛放依旧的晚荷,心中感念着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花一木,倏然间百感交集,似乎可以触摸到那个人昔时的气息、他的影子。似乎他还在……
那个人是她的堂兄,更是她挚爱的人——节愍太子李重俊。
天风浩淼的自远方一浪浪漫溯过来,势头突然一改方才的祥和,变得有些劲猛。金仙抬手裹了一把肩头的短披风,心境倏然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