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曙色泠泠、天光清冽的肆夜之后黎明之下,在这肃杀阵阵、惨雾愁云的凄凄宫道,太上皇李旦持着沉冗的心境、厚重的情绪,在臣子郭元振的陪同下,一路上了承天门。
几乎就是前后脚的时间交错,皇上李隆基也已带兵将门楼死死的包围住!
成阵的晨风自远之又远方一层层的撩拨过来,吹鼓的人衣袍簌簌、鬓发扬扬。
旦站在高处,颔首凝目,看着三郎李隆基一路向自己这边儿稳稳的过来,看着他骑马扬鞭、那发冠上一点璀然的亮色好似利剪划破了暗沉的世界,看着他辩驳不清神色的面孔间笼了一层淡淡的烟尘。
这个孩子长大了,自己的儿子真的是长大了!他出落的挺拔如玉、俊朗卓绝,他的手段也越来越干净和利落,他是真的沿顺着冥冥中某种天命的召唤一路坦缓前进、一路稳稳然的行至了那个合该由他登临的顶峰!
旦嘴角微勾、浅浅含笑,那心境是怎样的沉淀,又是怎样的隐隐作弄!这张面孔含笑微殇,即而又成了一片漠漠,没有表情。
事态是残酷的,时局与动机包括那个最终的结果也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隆基要杀太平不假;但同时,隆基也要李旦的权利。可是现在,隆基需要控制住太上皇李旦,举着太上皇的这面大旗肃清天下!故而李旦,也是隆基这整场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极重要、极关键的一枚棋子……
他成了儿子攀登政权顶峰的那最后一枚棋子,这到底是该悲凉、还是该荣幸?
“打开城门。”李旦侧首,声色淡然的吩咐了一句,“迎皇帝上来。”不重不轻,威仪尤在,不容置疑。
那一侧的侍从被太上皇的阵仗吓住,即便是如此险峻的情势,也依旧没敢拂逆太上皇的旨意。
当那城门缓缓然打开,顺着一点星芒投向大地、渐渐扩大的光亮,隆基翻身下马,穿过那羽林战甲着体、严整林立两侧的军士阵仗,一步一步上了承天门的门楼。
隆基的面孔有如深秋里凝练成冰的静水,那样凝固不化的肃穆、庄严,同时又是那样积蓄颇深的冷凝、清漠。
流光千转、暗影微动,他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没了感情也失了心丢了魂儿,他不知道自己的那点儿情识飘曳向了何处,故而也无所谓无颜面见自己的父亲。
有些时候他也会幽幽的想,自己当真是极狠戾的一个人!为了那个执着在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样动辄不移的认定的目标,他似乎可以辜负天下所有人,包括他爱的以及爱他的,甚至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在距离李旦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隆基跪下去,一身的战甲折射了月光的洗礼,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耀出粼粼的波浪,璀璨的金光跌碎在眼帘里,顺着波及、刺痛了沉闷的内心。
怎么也没有想到过,父子之间有朝一日,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格局、这样的环境下一立一跪面对彼此!
又兴许是翻涌的情潮在心底深处堆叠的太过沉冗,这苦心又无奈、受制于命运辗转不得自由的父子俩,谁都仿佛心境澄明、没有了半点喜悦或者是悲伤了!
微风过面,带起微微的冷,李旦颔首,声音淡淡然:“三郎啊。”这一声氤氲过口齿的唤,好似幽幽的叹息。他定睛,声音不像是无奈,倒仿佛流露着隐隐的鼓励,“往后的事情该怎样做,你自己决定吧!”
隆基心念一动,目光噙了一抹惶然的甫一抬首。
父亲的反应令他吃惊,月光中父亲的面孔显得别样柔和,倒把其间那一份凝重感作弄的涣散了不少。
倏然间声息全无,只有微微风声在周遭流转变幻,这对父子隔过微光与暗影定定对望,眼底深处浮动的情态都有着良多的蕴含,似乎隐隐会心、又似乎什么都无法明白。
一阵沉默后,隆基心念一沉,抿抿唇畔,又猝地抱拳展眉启口扬声:“多谢太上皇,深明大义!”朗朗的声色,这一句话,阻隔了万千徒然的兜转,有点儿残酷、却很是直白。
旦在这个时候抬步向儿子走过去,不缓不急,足步间夹着一股沉稳:“罢了……”至隆基近前,他一叹后颔首,声色沉仄,带着长辈对于晚辈的劝诫和嘱咐,“不要伤害太平。毕竟朕就剩太平这么一个妹妹了……”尾音幽幽的,如一阵夜里的风。
这是李旦这一刻心之所至后,自然而然浮起的情念。
隆基依旧跪着不曾起来,只觉这双膝有千斤的沉,他已无力起身、甚至已经无力思考。走到这一步,到底还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多的解释和辩驳都是无聊的借口、都是无力的苍凉,他却又还能说什么?
父亲的声音又于头顶缓缓且稳稳的起来,旦音色不变,却隐含了几分父子间挣脱心灵束缚的贴己:“朕让你放过太平,不是为别的,是为你着想。”一句略顿。
隆基陡一抬目,眼底微有华光暗动。
旦颔首继在儿子浮荡的眉目间,一句一顿:“人艰不拆,生命已经这样苦涩,只有在她面前,你才是快乐的。”合该苍凉的句子,此刻自李旦口里言出来,却倏然就带了智者洞悉一切的风范。
这让隆基身心发颤,他不敢多动声色,他怕自己稍稍一个不留神间便暴露了那份脆弱,那份他不愿、也不敢承认的脆弱!可内心一脉奔腾的动容,却如驰骋的万马挣脱了束缚的缰绳,令他就要经受不住!
李旦稳然继续:“你杀了她,难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