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瞬息之间。
这瞬息之间是不可预料也是不可挽回。
迟晚晚本能的慌乱起来,他身形一动便抓住离风暴退开:“你疯了!”
迟晚晚是在保护他,可他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殿中的天帝,不肯放手。不是他疯了,是天帝疯了。
天帝真正疯了。
那念珠化为灰尘的一刹,是又一柄利剑,穿越时空般劈进他心神,斩在他脑海。而这剑带来的所有痛苦折磨,全都叫嚣着化成两个字。
没了。
那个记载他过去种种情意欢好的东西。没了。
没了就是再不能拥有,再不能存在。是虚无,是毁灭,是成空。
这是他的东西,他可以不去记起,但不能失去记起它的选择。可是这东西已经没了。没了又要怎么办?
无尘僵硬着身子一点一点低下头,看到自己这一双手。
他看不到自己一双手,目之所及,是烈火焚烧,也是寒冰玉魄。是她热泪长流,也是她如花笑靥。
“陛下…”
天妃这一声呼唤甚至都没能落入天帝耳中。
天帝从来都是看过自己这位天后的,在父亲的记忆中,在地府的三途河边。姑娘很美。却分毫不入他心。
如今他又看到了。在寒冰中冻的青紫的颜色,在烈火中燃成璀璨的尘埃。
而一殿神仙也都惶然莫名的看着天帝这般失态模样。白墨一个眼神止住了白茶同予安的动作,缓缓起身,却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看到无尘蓦然回过头来。
那眼神里是破碎成空后的毁灭挣扎。
双手颤颤,他不记得。他怎能不记得。
他知道她在那里,他就可以这样好好过下去。他知道她不在了……她怎么能不在呢?他从未想过她会不在啊!从未想过他连一颗珠子也留不下啊!从未想过掌控一切的天帝…会这样无能为力的眼见这点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终是消失成空。
无尘目光恍惚的扫过一殿神魔,那些近近远远的面孔,那些美好又狰狞的面孔…
这一方大殿,何止千百面孔。他恍恍惚惚的看过去,每看一眼,愈痛一分。
不是心脏上的痛,不是肉身上的痛,是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灵魂,又毁天灭地的破碎。
他看过这千百面孔,看不见他的妻。
那是他的妻,他结过两心佩的妻。
回忆就这样如雾似风,亦不知是破开了几番封印,刹那间迅猛又暴烈的冲进他脑海。
天帝的眼睛里一瞬间添上千变万化的颜色。
那一刻看到他的白墨忽然就觉出彻骨的寒冷。不是无尘,不是白染。而是他只怕此刻之后,或许是场他也无力阻止的祸乱。
谁言真?谁言假?
是早一日想起便少一分折磨?还是晚一日知道就多一分淡漠?
如今白墨才在这样的眼神里知道。是早早晚晚都如一般的凄绝。
天宫盛宴怎如离风所言,寒潭初遇又哪有他人相见?更别说凡尘两世刻骨铭心和古境千年的朝夕相伴。
这风暴连续不衰的在他神魂肆虐,是啊,他记起了,他记起清微天星辰闪烁,他可爱的小妻子留在他心上的几个问题。
这世上是先有神还是先有人?是凡人修炼成神,还是神明堕落为人?冥冥之中,又是谁,叫人生而为人,叫神生而为神?
天帝用尽全力去闭上眼。
闭上眼亦是清微天。是清微天浓黑无际,唯有他这一身金色火焰燃烧出涅槃的血和命,而他的妻,满面皆泪的告诉他。
“无尘,忘了吧,你要忘记,然后…重新去活…”
那是他重生之后的第一眼,这第二世生命,他们之间,也就只有那么一眼。
一眼过,他当真全数忘记,当真重新去活。
再睁开眼睛,天帝已不是天帝。
无尘走到那位满面愕然的礼官面前,指尖颤抖着拂过。那一缕用以结契的神魂飘然散去。
正如天帝的身影,在这样一场万界大典的终宴上,封妃结契的仪式上,毫无征兆的飘然散去。
徒留一殿神魔面面相觑心神震撼。
那一缕神魂散尽,无尘甚至没能留下一个眼神就这般离去。这离去是又一场不可挽回。
满座神魔有谁能知,又有谁不知?
大殿之上,华服的天妃挨过这翻覆场面,在一片哗然中微微垂首,望着这一身火红衣裳,她胸前终于也滴滴答答流出血来。流在衣服上,一点也不显眼。
这场景就像有人对她说过的那样,属于你的东西,大多数时候你或许不能确定,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心里一定会知道。
如今她知道了,是不用去思考就知道。
情灭之日,身陨之时。
他拒了她不是情灭,他娶了旁人不是情灭,他死了也不是情灭。他这样再世为神百转千回却依旧宿命般的一心一意,没有半分停留的将她弃下。这才是情灭。
大赤宫的正殿真正宽阔,她一步一步拖着身子朝殿外走,怎么也走不到头。满身的血也是不够她走到头。那血液肆意流淌出来,流过她的衣裳杳无踪影,流下她的裙摆却拖出狰狞痕迹。
她捂着胸口再也不能呼吸,可她还是想走出去。
严曼儿落下泪来,谁来帮她走出去。
这里尽是诡异气氛和冷漠神仙,她终是走不出去。
锦绣华服层层叠叠将她包裹住,拖拽住,再压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