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雷鸣渐渐平息,萧萧寒风掀起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儿,七零八落的尸身横陈塔下,多半死不瞑目。
污浊的血顺着银白的剑锋一路滴落在破败的台阶上,一片死寂中,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遍地狼藉的楼阁中,蜷曲着的蛇身挪动了一下,一双竖瞳缓缓睁开,望见的,是飘至眼前的一片衣摆。
还没等它吭一声,他忽然将手中的剑用力地插进了石缝里,就在它眼皮子底下,背过身席地而坐,屈着一条腿,冷漠地擦拭这掌中的血迹。
痛楚还未褪去,相柳吃力地咧着嘴,讥诮地瞥向他。
“臭小子,居然敢背对着本座,不要命了你?”
重黎分外平静,简直不像是刚刚斩杀了这塔中半数妖魔而归。
他瞥见滚落在石碓里一只蛇头,呵了一声。
“九头相柳,而今就剩八颗脑袋了,在这逞什么威风,可笑。”
相柳一阵恼火,却冷不丁嗅到他一身的血腥味儿里,显然混着九川龙血的气味,不由哂笑:“半斤笑八两,还当你是什么能耐的东西……”
他不作答,望见地上四分五裂,已然暗淡下去的留曦珠,旁边还有一支摔碎的红梅玉簪,他侧目,冷冷地瞥向了相柳。
“是你在同她争斗?”
“她?”相柳缓了缓神,龇牙咧嘴地支起了一颗脑袋,“你说方才那丫头?你认得?”
“她是我带回来的人。”
闻言,相柳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露鄙薄:“那两把剑,还有神兵不染……好你小子!本座怎么忘了,你还曾是昆仑弟子!”
重黎眸光一沉:“我早就不是了,昆仑与我,无半分干系!”
他的答复反倒像是在避重就轻,相柳更为确信心中猜测,一阵怒笑后,呲着牙问他:“她人呢?本座这儿还有好一笔旧账,不分出个胜负,决不罢休!”
重黎神色淡淡。
“走了。”
“……走了?”相柳愕然,想起方才前来救人的长潋与司幽,顿时不悦,“你带回来的人,就这么让人劫走了?臭小子你就这点能耐!?”
重黎狠狠剜了它一眼。
“轮得上你来说!?”
他倒是想拦——英招剑和无愧都拿出来了,却愣是迈不出那一步。
……
“人,我今日带走了,你想要她死,便拦。”
……
“费了那么大劲儿救回来的人,若是不想好好护着,守着,便不要碰,本君不是做善事的,总能替谁收拾烂摊子。”
……
长潋带着她离开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浮现在他已然疲倦不堪的脑子里,将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在他的地界上,明明有着赢长潋的把我,为何那一刻,却没有将人强留下。
回想起来,从令丘山到今日,她身上的伤可有停过?
今日的锁天塔,若是长潋和司幽没有赶到,她可还能活?
他是恨她,也想过杀了她,却不是在这等猝不及防的状况下。
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带走了。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堂堂正正,而他竟然心生犹豫……
长潋质问于他的那一刻,从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仅仅只有一个。
曾凭一人之力支撑起广袤四海的人,竟然已经脆弱到只是稍不留神,便会死的地步了吗?
相柳这回伤得不轻,却还不忘笑话他此刻的反应,它在世间千万年之久,百态人间,离合悲欢,什么没有见识过,真要说来,尚有一词。
自作自受。
重黎看着手腕上已经化为墨镯的无愧,突然一阵心烦,回头就瞪:“伤成这幅德行还堵不上你的嘴,怎么没笑死你呢!”
相柳蜷起尾巴,好笑地看着他:“你这小子,本座被关在这座塔里好些年,日子都过得如此无趣,笑话一下你怎么了?”
重黎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我如何压榨你了似的。”
他手腕一转,摸出一只杯盏,挽起袖子将伤口再度撕开,挤了一杯血,搁在它眼皮子底下。
“喝吧,这塔还等着你补上。”
望着杯中鲜红的血液,相柳俯身轻嗅,眯起了眼:“给得这么痛快,你好像从来不担心本座借你的血破塔而出啊……”
重黎斜了它一眼,不以为意:“这世间变成什么样,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你有能耐就出去,闹个地覆天翻,我不拦着,不过待那些满嘴天下苍生的仙门中人与你斗得两败俱伤,我收拾个烂摊子罢了。”
闻言,相柳嗤笑。
“臭小子,心眼儿倒是不少……罢了,这些年要不是靠你的龙血,本座多半扛不住帝俊留下的灼魂印,替你看住这些个蝼蚁之辈,倒也不费事。”
蛇尾卷起杯盏,一饮而尽。
“不过本座倒是有些好奇,你一个魔尊,费那劲儿捉来这许多四处作乱的妖魔鬼魅,有什么好处?仙门中人人间数千年,应当沾光太平不少吧?”
重黎神色淡淡:“不知道。”
它狐疑:“……不知?”
他不露声色地握紧了腕上的无愧,隐约叹了口气:“起初只是觉得不大顺眼,回过神,都打得半死不活了,不抓回来,就地埋尸吗?”
相柳无言以对。
“那颗脑袋,安不回去了吧?”重黎望着瓦砾间那颗蒙灰的蛇首。
相柳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它到底是上古仙灵,皮肉愈合自是非比寻常,这会儿血肉已经开始长合,只是新肉还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