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晴若轻轻叹了一声,垂下眼敛去悲色:“昨夜醒了三次,勉强用了些参茶药汤,但精神不见好转。现在还昏昏沉沉地睡着。”
祁政听罢,道:“皇祖母天命寿长,定能转危为安。”
赵晴若知道这不过是宽慰之语,但听着,心中的忧急哀伤不觉散去了一些。
她抬眸看着祁政,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疲倦之态,不禁生出几分愧意。这几月她又是为赵辰娶妻,又是进宫侍疾,有些冷落了祁政。如今太后病重,皇上也有些心神不宁,政务国事大半都落在了祁政的肩上,他又要看顾尽孝,又要管理朝堂,一定很是疲累。
而且听说这些日子,杜氏和刘氏往府中书房送汤问安很是殷勤。
“你先去偏殿歇一歇,本王要回一趟王府。”
赵晴若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妾身吩咐王府的厨房做了些安神汤,王爷记得回去多用一些。”
祁政颔首,然后看了一眼寝殿,便出了盛宁宫。
寝殿中,一身黄袍的祁谨坐在床边,看着面容苍白,满是病色的祁宋氏,目光深沉而悠远。
这是他第一回见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不、不是第一回。
第一回,应该是祁诚去世的时候。那时,他站在长清宫殿门外,听着她抱着皇兄的衣物撕心裂肺地哭喊。
他的皇兄,大庆英贤的明王,本该是天之骄子,却殒亡在他乡。而他们的母妃——祁宋氏,在还身披素缟时,将他叫了过来问他想不想要那个位子。
生在帝王家,祁谨何曾没有想过登临九五之尊。可是当时她问他时,他却先想到了皇兄。
祁谨知道,自己是替了皇兄的,即使他如今坐拥天下,平定边疆,削藩掌权,他仍是替了他的。
而此刻,祁谨看着眼前的人,想到的还是祁诚。但不是那人的英明无双,不是自己在那人面前的自卑惭怯,而是那人第一次领着他见祁宋氏时的情景。
那时,她是宠冠后宫的宋淑妃。而自己,是一个在皇子所长大的皇子。
第一次唤她作母妃时,自己好像很是紧张。宋家家世显赫,父皇对她爱重,记在她名下,即便是养子,他也可以摆脱从前不受重视的困境。更何况,还有一个处处提携他的皇兄……
可是当看见她对皇兄满眼的欢喜疼爱时,他总会暗自羡慕。
是什么时候,那个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已是满头华发?是什么时候,他身着龙袍,却也鬓角染霜,眼眸不再清明。
母妃,你曾想过,最后和你登临天下之巅,为你送终的人,是我……
……
这一日傍晚,天将将暗下来,盛宁宫就燃起了通明的灯火。
祁宋氏午后险些没了气儿,太医急急施针才缓了过来,却是瞧着气色好了许多,也能和人说话了。
长阳公主带着小高公子来,祁宋氏坚持说怕自己过了病气去,只让人抱着站在帘子后头。
盛宁宫寝殿围满了皇亲和太医,赵晴若和祁政在最前头,祁谨坐在边上陪着太后说话。
“如今能看见你们陪着哀家,哀家也算能走得安心了。”老人软软地靠着锦枕,目光满是慈爱。
祁宋氏看了看祁政和赵晴若两人,微微颤抖着手将他们二人的手放在了一处,有气无力地说道:“往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此情此景,当真是临终话别。赵晴若的泪已经忍不住了,簌簌落下,只是仍维持着笑。
“太后娘娘……”她想出声劝慰几句,可开口就是哭腔。
祁宋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满目暖意融融。
“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后宫,哀家相信你往后会好好的。
祁宋氏轻轻咳了咳,赵晴若转头想叫太医,却被按住了。
“晴若,叫哀家一声祖母吧。”
不是皇祖母,只是祖母。这一声,算圆了这些年她看着她长大的情分。
赵晴若听出了祁宋氏的意思,泪越落越多。她抿了抿嘴,扯出一个笑,开口唤道:“祖母。”
祁宋氏笑着应了这一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祁政。
“政儿,是个好孩子。”如今看来,他当是她的良配,只是这场婚事之初,她不能及时地祝福。
“皇祖母放心,孙儿会好好的。”祁政见状也不免动容,握紧了赵晴若的手对祁宋氏道。
“好。”祁宋氏应了,最后转头去看了祁谨。
她醒来之前,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诚儿和让儿都在,可是祁谨,却在迷雾外头,看不真切。在那场梦里,她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入宫承宠,失子丧夫,入主盛宁,这一生,她没什么好悔的,因为每一步,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但其实,还有一事该悔。
“谨儿。”祁宋氏开口唤道。她有许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母后。”祁谨应声靠近,看着祁宋氏,眼底泛着泪光。
祁宋氏看清了那泪光,却是一笑。这么多年的母子,他们互相亏欠,却也互相扶持,只是有一句话,她欠了他许久。
“谨儿,你是一个好皇帝。”祁宋氏声音极低,祁谨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当初是为何走上来的,不论在你之前有谁,母妃是真心认为,你是一个好皇帝。
“母妃……”帝王也终于松动了面容,目光哀戚。
祁宋氏听见这一声,满意地笑了。下一刻,她闭上了眼,停了呼吸。
“太后娘娘!”满屋里响起了哀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