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火车窗台,男子一袭浅色云纹长衫,双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目光望向窗外站台拥挤的人流,神情悲悯。
即便是车门推开的声音,也没有惊扰到将他,男子仿佛完全地沉浸其中,不被外界任何事所打扰。
姜阳盛夏的阳光,照进车窗,投在男子淡雅俊逸的面庞,任凭是谁瞧见了这样的画面,只怕都要由衷地赞上一句,好一个翩翩浊书生,当真是称得上“君子润如玉,公子世无双”,是极为容易便令人心生好感的相貌跟气度。
叶花燃收拢自己右手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有湿腻的触感,那是大婚那天,她贴身,一刀捅穿他的腹部,他的血涌上她的手心。
前世,她又何尝不是为这人的皮囊以及他身上通遭温润谦和的气质所欺骗?
他说军阀相争,最苦的还是百姓。他有一统纷争,开创盛世的雄心,奈何出身所限。纵然有孙权之略,也只能屈于人下,供人驱使,身不由己。
那时,她为他眼中所露的对世人的悲悯所感动,又为他满腔才华不得展而心疼,更对他描绘的驱逐列强,一统民国,卫我河山,开创一个人人有其田,无论男女皆自由平等的法律的和平盛世充满了憧憬。
为他不遗余力,为他多方奔走。原本一杯就会酒意上头的她,在那几年,竟也生生地练就了一身的海量。
曲意逢迎,言不由衷,活成了她曾最为鄙薄也最厌恶的样子。
车厢里,除了临窗而立的谢方钦一人,还有在添茶的符瑶,未见其他人,应是已经将整个车厢都给包下。
听见推门声,符瑶手中倒茶的动作一停,抬头朝站在门口的叶花燃望了过去——
小格格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三爷,仿佛眼里只容得下三爷一人。
符瑶将谢逾白的茶杯倒满,茶壶放置在了桌上,垂下眼睑,眼底划过一抹深思,莫非,当真是她误会了这位小格格?
“爷,格格到了。”
符瑶出声提醒。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临窗而立的男子似是听见符瑶的这一声提醒,这才从出神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来,转过身,见到于车厢门口而立的亭亭身影,眼底跃上星光,唇角更是弯起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长时间处在黑暗当中的人,即便走在阳光下,也一定会是时刻警惕着。
谢方钦真的才察觉到她的存在么?
叶花燃自然是不信的。
对方不过是在等着她主动过去,最好是像上一世她所做的那样,等着她主动投向他的怀抱才好。
人心,情爱,都不过是谢端从可任意利用的筹码。
谢方钦张开双臂,等着他的小明珠像以往那样,高兴地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她的小明珠不但没有扑进他的怀里,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谢方钦眼底的笑意淡去了一些。
他往前一步,低头将人细细地端详,“我的小明珠这是怎么了?”
叶花燃仰起头,眼睛彤红,“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才命人找来?”
瞧。
哪怕没有任何的演戏天赋,生活也能够生生地将每个人磨炼成一个老戏骨。
一如此时的她。
分明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剖心腕骨,这一句质问当中的质问跟委屈,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谢方钦是一个多疑的人。
符瑶对叶花燃的怀疑,他口中虽坚称不信,却也不是当真没有任何的起疑。
那日,他得到信,得知小明珠被困在西郊深林,匆忙赶至,还是迟了一步,小明珠已经被大哥救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将他的小明珠抱至马车上。
之后一路派人悄然跟随自是不提。
女人是极为容易被感动的生物,许多画本跟演绎里,女子被男子所救,之后便心生爱慕,愿以身相付的例子比比皆是。
谢方钦自是不愿相信,他多年处心积虑的筹谋营算,会在一夕之间输给他大哥谢逾白的这一次救命之恩,如同他告诉符瑶的那样,那是对他自己魅力的一种否定。
不仅荒唐,还简直可笑。
方才小格格的那一退,令谢方钦心底那怀疑的种子迅疾地破土发芽,疯狂地滋长出长着阴冷潮湿的藤蔓,令他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如今,瞧着小格格彤红眼,又听了她这一句带着委屈的质问,谢方钦当即心下一软。
这么多年,他亲自照看着,润泽多年的小明珠,他对她再了解不过,她善良、柔软,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救命之恩,便爱上他大哥那样冷血的杀人罗刹?
是他多心了。
“对不起,是端从哥哥不好。这些天,让我的小明珠受委屈了。”
谢方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未等他揽过她的身子,小格格摇了摇头,避开了跟他的肢体接触,一双清澈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眉心微蹙,“我要一个解释。”
她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小明珠。
叶花燃越是执意地要一个解释,在谢方钦看来无疑是他的小明珠越是爱他的最好证明。
倘若已经变心,又怎会对他这么多天都未去找她如此耿耿于怀?
至此,谢方钦心中对叶花燃的怀疑虽然称不上是连根拔除,至少算是消去了大半的猜忌。
“小明珠可愿意给端从哥哥一个解释的机会?”
叶花燃适时地迟疑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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