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倾斜,庭院响着‘簌簌’的雪落声,燃着炭火的书房有着暖意,听着老人的话语,陆良生又是一阵沉默。
“记得初次与越国公见面,还是我徒弟婶子家的客栈,那个徒弟越国公也是见过的,为人跳脱,常去外面了无音讯,多是担心挂念,来时,其实也想了许多事,初见越国公,后来北周时多次相见,呵呵,还有先帝,那个时候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杨素活了这般岁数,哪能听不出书生突然说起过往,脸上笑了笑,目光露出慈和,“其实老夫也从未料到过,尤其是先帝走的早。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摆了摆手,老人转过话头,笑道:“陆道友的那个徒弟,可是给我下巴豆那位?呵呵,老夫可是记得,有机智,也有侠义之心,老夫这点挺羡慕你的,至少有四个徒弟承你衣钵,将来真要登了仙阁,也是有人供奉请香。”
“呵呵,越国公这是开始后悔当初那几年过来,就没收上一个得意的弟子?”
“确实如此,人老了,后悔的事就多了,你且等等。”杨素起身走去书案,拿过之前写的那本书册翻了翻,上面写满了一竖竖字句。
“这是老夫大半辈子的心血,上面讲的用兵之法,战阵之道,陆道友,将来你若是见着一个李靖的,代老夫传授于他,但莫要提我名字。”
陆良生接过那本还没有署名的兵书,心里叹了一声,指尖轻柔的抚过绽蓝的封面,“为何不提越国公名字?”
“老韩这外甥文武双全,心气可嘉,难得的可塑之才,但老夫在他眼里,可是名声不好,出了名的恶人啊,哈哈”
所谓恶人,陆良生其实知道一些,不过就是当年陈朝时的旧闻,以及掳掠他人妻女,可那是皇帝赏赐,做为臣子杨素也只得接受的,后来也都一一送还原配。
靠着炉子的陆良生笑了起来,便将那书册放去袖子里,不过也有好奇,忍不住问道:“越国公为何不将兵法传给儿孙?”
“不传了。”
已坐去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摆了下手,看着炉子升起的火苗,映红了脸庞。
“将来啊,还是不要他们走老夫这条路,家中余财,足够三代活的自在了,再往后,老夫就顾不了了,就盼他们有点出息,多出几个读书人,教书育人,还是考取功名,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说到这里,杨素起身看着陆良生,紧抿着双唇,这让陆良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站起身来。
就在“越国公,你这是做什么?”的疑问声里,对面的老人,忽然抬手,左包右抱起拳,朝书生躬身拜下。
“陆道友,老夫家中儿孙还望道友照看一二,不求富贵,但求往后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越国公,快起来。”
一时间,陆良生被惊的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连忙搀去老人的双臂,“越国公也未必会死。”
呵呵呵
杨素被搀扶起后,轻笑了半晌,慢慢坐回椅上,“陆道友你不明白的,但应该明白老夫的心才对,新皇要长大,需要磨刀石,老夫甘愿做这块石头,刀磨亮了磨锋利了,方才看能更好的看护好我与兄长打下的这片山河。
你再看看,老夫如今的岁月,放到哪里都是活够本了的人,修道一途老夫也算有成,朝堂上,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代从龙之臣,天下少有了啊该知足了,兄长一去,老夫都没了说话的人,将来到了下面,还能跟兄长见上一面,喝一杯酒,谈上个几天几宿,说说他儿子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气吞万里如虎!”
陆良生闭上眼睛,压抑着情绪,艰难的的摇了下头。
“越国公也可以假死,脱身而去,隐没山林修道,未尝不可,为什么非要以死来做一件事,这非智者所为。”
炉子对面的老人又笑了起来,书生目光望过来时,伸出手指比划:“这是道,道不同,你授业恩师叔骅公就是以死殉道,全了他心里的那条路,老夫大抵相同,只不过走的路径不一样罢了,良生。”
老人说到这里,没再用‘陆道友’三个字的称呼,而是叫他一声‘良生’让书生心里压抑的那股情绪差点爆发出来。
“良生人哪有不怕死的,不然那些修道中人,为何孜孜不倦的追寻长生久视?可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件事需要你挺身而出,不为别的,就为了心里的道,不关好坏,坚持这条道走下去,人啊,方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临头了,也能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坎坷。”
窗外,冬天的夜色来的快,已没了多少光亮,府中仆人升起的灯笼光芒斜斜照进来,书房里一片安静。
陆良生坐在椅子上,紧紧抓着扶手,双唇紧抿,当年恩师以死殉道的身影,渐渐与面前这位目光平静的老人重合在一起。
过得一阵,书生站起身,朝须发花白的老人拱手一拜,沉默的走去墙壁,身形消散在书房,走过积雪的庭院、彤红摇曳的灯笼,不久,来到长街上,年节将近,到处都是逛着夜市的身影,挑着灯笼的孩童追逐打闹;喝醉的汉子勾肩搭背说着哈哈大笑的酒话走出青楼;陪着丈夫的女子呸的朝那楼吐去一口
陆良生看着如织的人群,恍如两个世界。
长安西市,某栋酒楼,已被一群‘小猴子’占据,满满当当都是穿着浅青道袍的小道士坐在一张张饭桌上跟相好的小伙伴吵闹说笑,顽皮的跳下凳子在楼道间你追我赶,孙迎仙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