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殊抵达洪州城的时候,秋季潮汛还没有开始。
这一年来,她到处寻访那个暗藏了玄机的玉镯,却终不可得。
玉龙破图而出,当时是一个征兆,更是一种指引,她的使命就是跟着那条玉龙,要飞向天际,飞向未知的世界。
在婆罗洲漫游的这段岁月,她完全褪去了旧时生活的印记。
皇后,如同朝廷正式宣布的那样,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她,不再是许皇后,不再是左相的女儿,不再是昊京的名媛千金。
她重新变回了许曼殊,变回了广春子。
总还记得,那一年,在青城山,两个女孩子无忧无虑的一段岁月。
山居萧散,冷清中却有着自在,有着尘世无以比拟的逍遥。
青城山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烟霞地,而她们只是匆匆的两个过客。
也许,此生再也没有办法回去。
但,又有什么所谓?记忆永存在她的心中。
大约那时候,衡英就注定了要走向昊京的宫廷中,而她要奔赴茫茫大海。
命运就是如是,皆是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赶上,衡英如是,她亦如是。
那一年,衡英说不愿意嫁给三皇子,要出家修行,青城山就是她隐修之地。
也不知衡英是如何劝服了父母亲族,更不知她如何退掉了与三皇子的婚约。
那可是光芒万丈,未来帝国的继承人啊,她就这样轻易拱手相让。不知昊京中多少贵族少女都在嗔怪她的骄傲,也不知昊京中多少闺阁少女都在心中窃喜。
三皇子虽说平日里闹着要公开选妃,真得到了衡英要退婚的消息,还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好几日都没有舒展开来。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昊京,走进了青城山的怀抱,走到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师父灵微道人微笑着接纳了衡英,这个天资聪颖的少女得到了师父和师兄弟过分的瞩目。
曼殊体弱,本在修行上就差了些功夫,只是颖悟的能力稍稍出众。
看着大家围着衡英,教她各样本事,她不是不嫉妒的。
父亲虽已贵为左相,但人人皆知许霆亨是贫寒出身,不过是中了嘉泰元年的状元,侥幸地获得了安烈帝的亲自拔擢。
而且,这份拔擢背后,也不是因为他的才学,而是因为姜皇后的星命之说。
无来由的,状元的荣光也被大家抛在了脑后。
哪里比得上姜衡英是裴太师的外孙女,姜翰林的千金,真正的簪缨世家。
世道人心如此,就是修行的人们也知道高低贵贱,何况衡英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少女,人人都乐得哄她开心。
本该是互相较劲的两个少女,相处下来却互相倾慕起来。
曼殊一向性子沉稳、心思玲珑。
她发现衡英不仅没有贵族小姐的娇气,反而吃苦耐劳,待人和气、谦逊有礼。人又聪明勤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入门的功夫全部贯通,这下子修行能有多少道行,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不得不感叹,人和人真是没法比的。
很快,衡英回昊京,嫁于琅嬛阁少阁主钟怡,师兄弟们也为她有了尘世的好姻缘而庆贺。
昊京中无人不知,琅嬛阁是鸿音王朝传承所有秘术的神秘家族。
数年前那一个秋日的夜晚,灵微道人将曼殊唤进内室,“曼殊,你对衡英师妹的进益怎么看?”
“师父在上,恕曼殊愚钝,衡英师妹虽然列入门墙得晚,但的确进益的很快,照目前的速度,怕是过两年就超过门中所有师兄弟了。”
“是呢,若是机缘巧合,超越为师也是指日可待的。”
“恭喜师父有这样的好徒儿,也可以光大我们清隐一派。”
师父摆了摆手,“光大门派这样的事情,可指望不上她啊。曼殊,我的衣钵不会传给外人,你也不用多虑。而且衡英的身世你可知道其中蹊跷?”
曼殊不解,不知衡英还有怎样幽微的身世。“还请师父明示。”
“为师给你讲过我们清隐派跟三圣教的关系,可你不知道的是姜家跟拜月的关系。
我们鸿音王朝数百年来没有三圣教的踪影,可我朝的星相世家都属拜月一系。而衡英更是拜月一系中,百年难得一遇的血脉异显。
她的父母都是寻常人,但她却不一样。究竟是何种原因,为师也不清楚。
但拜月一系本就不是靠血脉传承灵力,他们有自己更为隐秘的方式。”
“师父告诉徒儿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每个人的际遇不同,不可艳羡,也不可妄自菲薄,但改日若昊京宫廷中再遇,你需得避其锋芒才有安身立命之处。
其他,也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谢师父提醒,天命虽不可言说。但我此生必尽力为我们清隐一派寻得光明之地。”
“这就对了,尽人事、听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或崎岖坎坷,或光明通达,不要因一时的困难就气馁了。
传说中的事情,终究做不得准,但为师的时间怕是不够做成那事了。”
灵微道人的语气有些悲伤,却没有迟疑。“曼殊,没有出发前,一切还来得及改变。”
“师父,请放心,我的道心坚韧,不会轻易变更的。”
“好,我信你。”灵微道人的眼眶红了又红,终是落下了一滴清泪。
那一夜,山里的星子仿佛特别明亮,一颗颗沉醉在群山的怀抱里。
之后宫廷辗转,江湖落拓,都仿佛一场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