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
他饮酒的动作一停,黄衫男人轻笑一声,慢慢转过脸来。
双眉浓得过分,漆黑如沉墨,又锋锐似剑。
这是一张蜡黄中带着病弱的脸,这张脸,自己曾经在汾阴城中见过。
它,是宋迟的脸。
“宋载吧?”
男人又是一笑:
“宋载被驱出邺都时,听闻曾辗转换过不少张脸。”
他慢慢摇摇头:
“我和宋载倒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他竟用上了我的脸。”
这些天来,宋迟的故事,也终于传遍了天下。
谁也未曾想到,一个儒门曾经的扛鼎者,居然沦落到与诡祟为伍。
白术听到这些时,后背也是出了身冷汗。
他见识过诡祟,赵家东府里的郑大叔,在被赵修气死后,就变化成了一尊诡祟。
可谁也不会想到,阴山夫人,竟会附在一张画卷上。
这尊声闻天下的大诡祟曾逼得宣文君亲自出手,才留在阴山。
儒门曾经的君子,杀人无算的诡祟。
这一对,可谓是天下最奇特的男女了。
“虚明大师认得他?”男人问。
“曾在汾阴城相处过。”白术颔首:
“那个时候,他还叫宋迟,我也不知道,这人居然是国朝的大逆。”
“大逆吗?”
黄衫男人轻轻叹息,他偏过脸,看向那群饮酒聚乐的华服男女,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或许是吧。”
黄衫男人不置可否,他轻轻伸出手,朝白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与你说的宋迟有些交情,恰巧闲来无事。”
他饮尽杯中残酒,语气幽幽:
“虚明大师,可要听听关于宋迟的始末?”
高胖和尚不经意转过头,对白术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数十上百道心音传递过来。
“也好。”白术洒然一笑,坦然以对:“那小僧就洗耳恭听了。”
……
……
……
宋载,邺都生人。
十七岁时便以一手好书画、好文章扬名邺都,又天生慧骨,先后被太微山、金刚寺、道德宗等圣地相中,一时风头无两。
宋载的声名水涨船高,人人都以为他会拜入一方圣地,成为天下主宰的之一,却未曾想到,他会被时任太师的杜绍之看重,亲手栽培。
夫子,那尊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早无音信,而宣文君远游南海。
即便杜绍之被景王徵辟,大大恶了声名。
但谁也无可否认,这位被天下人尊做大先生的大郑太师,是名副其实的儒门下一任扛鼎者。
而宋载拜入他门下,也就承了儒门的三分气运,若杜绍之死后,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儒门门主。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有大好前程的。
“可惜了啊。”
黄衫男人轻声一叹:“这样一个人,为何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子谋逆呢?”
谋逆……
这便是宋载真正被打入困龙钉,逐出邺都的缘由了。
他先是召集学宫门生,振臂一呼,便足足有数千人景从,他们聚集在朱雀大街,声浪如同海啸,连飞牛卫都不敢露头。
追随他的人里,甚至不乏左、谢、羊、燕这样的巨室族人。
宋载他们团团堵住朱雀街,要求皇帝还政于民,归天下以共和政治,驱逐朝中祸国奸佞,削平圣地、世家的特权,行科举故事,废除士庶之分。
又要求大兴书院,任人唯才,治国唯法,将心法武学遍传天下,人人皆可阅览……
当白术从书册上看到这段时,也不由得发笑。
这种荒谬而可笑的东西,只要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提及半句。
可宋载不仅提了,甚至他还做了。
“宋载为何要谋逆?”
黄衫男子重复一句,突然勃然变色:
“因为武王得国不正!”
“愿闻其详?”白术笑意不减。
“武王以外戚擅权,又倚仗外力登临大宝。
天下名器,早被你们这些世家、圣地瓜分了!
宣王有心想振作,立刑鼎二十三,却被你们这些世家狗早早害死!”
黄衫男子双目赤红,冷笑连连:
“喜王为登临大宝,竟又求到你们身上来,郑国先王的一番振作,不都是毁在这狗才上吗?!”
喜王死后,便是景王……
而此刻,世家与圣地,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景王苦苦请来杜绍之,便是引来儒家外力,制衡郑国种种。
杜绍之,他身后站着夫子。
他的出现,几乎打乱了世家、圣地们数千载的布局。
而宋载又是天资卓绝,他被逐出邺都时,甚至已经成就了第五境。
假以时日,郑国儒门两尊人仙,再加上深宫的两尊老人仙。
这四人合力,足以搅动一番风云。
也因此,针对宋载的一张罗网,早已悄然编织而成。
“我有一事不明。”白术微微皱眉;
“宋载的清君侧,即便连我都能看出不妥,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中了这种算计?”
“一来,是因为左昭、羊士玄他们装得太像了,就像被赶出家门,满腔怨愤的小狗,我当时也信了,以为他们是真的想报复世家……”
“不妥。”白术打断他,摇摇头:
“即便如此,我也不信宋迟敢喊出清君侧的名号,他凭什么?!
凭自己,还是凭左将军和羊祭酒?”
“二来。”黄衫男子不为所动,漠然开口:“是因为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