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簋站起身,拄着拐杖,来回走动了几步,分外不安。但他也知道,就小爷的牛脾气,光劝是没用的。
于是他坐了回去,拿起《十三经注疏》,却没有讲经,转而讲起了古时候的一位大将吕良屡败屡战,终助楚王夺取天下的故事。绕来绕去,不点正题。
孟池羽不耐烦地道“吕良的故事尽人皆知,师傅不必再同孤说。”
“殿下既然听说过吕良的故事,就应该知道,吕良初出战场屡尝败绩,后来卧薪尝胆,才能驰骋沙场,成为大将。”
孟池羽早就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冷哼一声“他也配和吕良相提并论么。”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钟簋抚了抚白须,“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宋世子初出茅庐,难免有不足之处。再说皇上已经责罚于他,殿下何必再让他难堪呢。”
他们说话的关头,宋宪已经被侍卫拖去暗室,不由分说打完了二十军棍,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郭谷上前扶他起来,担忧地道“宋世子,我送您回府去歇着吧。”
“别叫我世子。”宋宪眼睛血红,咬牙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虽然他现在被褫夺了世子之位,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地喊他宋世子。
毕竟这是恒王的嫡长子,被贬了,出身也依然尊贵,没人敢直呼其名。郭谷见他不肯配合,一番为难道“我还是送您回王府养伤吧,您现在这样,得有人伺候。”
“我不回去!我就住宫里!”宋宪这般狼狈,哪里肯回王府,搭着郭谷的肩,一瘸一拐地回到了侍卫住的庑房。
郭谷给他上药,仍是劝“您回王府,那么多奴才伺候您,伤才能好得快。我粗手粗脚的,怕是不能……”
宋宪赌气道“伺候个屁!老子干脆死在宫里算了!反正孟池羽不把老子弄死不解气!”
郭谷连忙捂住他的嘴,望了望四下无人才松开“您怎么又直呼殿下之名,还想再挨打?”
其实打了宋宪,孟池羽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一整天都怏怏不乐,阴沉着脸,没人敢惹。皇帝都知道儿子心情不好,这几日都提早放他回东宫。
每次一回东宫,小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
清早,几只黄莺飞上西偏殿的桃树,啾啾地叫。床上的人儿睡得不熟,悠悠醒转,独自起了身。
外间的小莲听见动静,连忙起身,进来看见陆瑰云已穿好了衣裳,正斜倚在榻上望着天。
“娘娘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小莲劝道,“再睡会吧,您还得养身子呢。”
她摇了摇头“还是洗漱吧,我怕是睡不着了。”
洗漱过后,坐在梳妆台前。自从怀孕之后,她几乎不曾上过妆。成日素颜,原也清丽好看。只是这段日子,孕肚越来越大,加上成日滋补,脸变得圆润许多。
她突然问“小莲,我是不是对殿下太苛责了?”
小莲为她挽了个松散的发髻,用一枚嵌珠珊瑚莲花簪固定住,斟酌着回道“您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
陆瑰云以前就知道,孕妇情绪总是极不稳定的。现在听,回想起来,自己近来的确总为一些芝麻小事生气。
上次和孟池羽吵架也是如此,其实他不配当哥,好像是有点儿……过分了?
两人因为那夜的争吵,已经好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听说小爷最近天天在书房自闭,不知是刻苦用功,还是生闷气。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
过了酉时,小爷从上书房回来,照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永福守在门外,不敢进去,却时时刻刻留神,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突然门框边,惊现一个黑黑的人影。永福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清来人后,抚了抚胸口。
“我说世子爷,您怎么来了?”永福利落地向宋宪打了个千。
“我要见他。”宋宪拱了拱手,“还请公公为我通传。”
“这不敢当……”永福和宋宪也是老熟人了,没哪次见他这么客气过,不过想想也是,世子正是落魄之际,身段是该放得低些。
永福壮着胆子,敲门而入,走到外间躬身,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殿下。
过了半晌,小爷才道“什么事儿?”
“世子爷求见,要不要奴才现在请他进来?”
原本正在伏案的小爷,一听见宋宪的名字,立马又被点着了。
“叫他滚!老子不想见他!”
永福无奈道了声嗻,退出来,看见等在门外满怀期待的宋宪,叹了口气。
都不用说话,宋宪看永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被拒见了。
宋宪不愿走,隔着墙门大声喊道“殿下!我真的有话想和你说!你让我进去吧!”
任他在门外叫得脸红脖子粗,门内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小爷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睬。
永福怕太子发火,连忙与郭谷一道儿拦着宋宪,把他往外拖“您别喊了,当心殿下生气。”
宋宪用尽全力挣开他们,眼睛通红地冲到门檐底下“孟池羽!你若不见我,我们二人,就这辈子都别见了!”
曾经形影不离的兄弟,闹到如今这副局面,不禁令人唏嘘。永福与郭谷对视了一眼,这次没拦着。
过了许久,许久,终究,孟池羽也没有应答。
宋宪神情落寞地站在门外,一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他想,这算是彻底断了兄弟之情吧。
抬头,望了望雕梁画栋的东宫宫室,默默转身而去。
“世子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