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背靠着墙壁终于一点一点滑落在地。多年未曾见过的泪仿若决堤一般,这苦涩流入嘴中便化作万千悲离。她却最终也没有见这个自幼跟随身边的弟弟一面——即使知道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即使知道她这一拒,或许要遗憾终生。
三天后,有府尹来报,御史大夫司马暮昭被人刺死于家中,去时身着官衣官帽,朝服不染纤尘,如同早便准备好迎接一切一般。
彼时内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为首的康王一路厮杀,已率铁骑兵临城下。瑾皇妃代天子前临帝都城门,立于高墙之上鸟瞰不远处硝烟弥漫。她接到御史死讯时只是蓦然一怔,有主帅正要上前劝她回宫时,那女子已决然地转过身,一丝不紊地指示百姓撤离该处。
将士们皆以为她常伴帝侧,不觉也已变得铁石心肠,却唯有那身着甲胄的守城主帅窥得她眼中转瞬即逝的一层水雾。
她必须守在这里,既然叛军是以清帝侧的名义,那么腹中怀有这龙裔的她在这里一时,叛军便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康王已策马立于城下,一身乌黑的盔甲在阳光下闪出乌泽光亮。他年迫五旬,鬓角斑白,却仍是身强体魄,尤其是目光中一抹狡黠,像极了那深宫之中权欲熏心的太后。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已蓄意待发,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要投入一场血战之中。
那静静观望的白衣女子宛若山巅之莲,明明久居后宫,却不曾沾染一丝一毫的脂粉俗气。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衬得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主帅几次欲要张口,却都被那股气势所摄,只得静观她下一步举措。
“娘娘特意前来,本王当真受宠若惊。”康王高扬起头,浑厚的嗓音中透出些鄙薄之意,那一双精明的眼睛似是承受不了太过强烈的光而微微眯起。
瑾皇妃眉头微蹙,却仍是回道:“康王不辞万里觐见圣上,才是辛苦万分。”
“本王不经召见私自入城已是大罪,待事情办妥后自会向圣上负荆请罪。”
女子凌然一笑。“却不知所为何事。”
那一瞬,康王周身迸发出肃然的杀气,身旁旌旗无风自动。他微微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有力地吐出三个字“清帝侧。”
“这里并无佞臣,”瑾皇妃眉染怒意,冷冷斥道“即便真有,也轮不到康王忧心。”
“娘娘此言差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当今圣上乃我亲侄儿。若非朝中出了御史一党,恶意怂恿圣上开战,又怎会至我朝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乱党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康王可以回去了。”她的手在广袖中紧握成拳,一袭白衣飞扬如雪。“乱党之首,已经暴毙家中。”
城下的士兵们闻言微微耸动,他们不过是受人挑唆之士,自以为为苍生而战,死也无憾。眼下听闻御史已死,自然征讨的理由也不复存在,一时间没了主意,都看向骑着枣色马匹,甲胄加身的康王。
老奸巨猾的康王并不急于回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上的女子,企图在她沉静如水的脸上寻出一丝悲伤的痕迹。只是无论再怎样凝视,他终究难以寻出一丝破绽——对于弟弟的死讯,她平静得如同在诉说他人的结局。
“贼首虽死,乱党难除。这后宫之中尚有妖妃,叫本王如何心安!”
“大胆贼人!”女子身后的主帅终于按捺不住,反手抽出长箭,拉弓如满月,只见一道流光,银梭便没入康王身前三寸的泥石之中,箭身笔直如尺。
他这一箭也彻底宣告了谈判的决裂,康王手舞旌旗,身后的将士们已高扬长鞭齐齐挺向城门,平日训练有素的铁骑们一旦行动起来,便卷起三千沙场的汹涌气势,这些守城的将是不过是一群平庸之辈,两军还未交手便已逊了三分。
瑾皇妃抿了嘴,却仍固执地不肯离开一步。那时的她挺着肚子,站立已是勉强,更何况城墙上暴晒,场面又激烈血腥,她只觉得胃中翻滚,一阵阵恶心袭上心头。
主帅几次劝谏都被她冷冷回绝,她总要为自己的夫君做些什么,如果她不走,这些兵将就会多抵挡一刻。即使是城门失守,她也要亲眼见证康王的罪行!
那一刻,女子忽然绽出笑靥,美如净莲。
攻城并未持续多久,忽听得远处一阵响彻云霄的呐喊声,刹那间万马齐喑,竟生生镇住了双方交手之势。瑾皇妃放眼望去,城郊十里之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数十万大军正有条不紊地向内城前进。虽不清楚具体人数,但足以是康王麾下几倍之多。
城上之人皆是一惊。宫中为数不多的御林军已死守各个宫门,裕臣也带走了十万精兵固守边境,另有骠勇大将军营中十万人佐之,其余兵力亦分散在地方,何来如此庞大的精英兵团?
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双方都不敢有一丝怠慢,却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浩大阵势而放慢了进攻速度。安言见康王亦是面色苍白,便知这支队伍并非他调遣而来。
待远远看到来者旌旗飘扬的“魏”字,守城之士几乎从心底发出欢呼之声。近万人的军队徐徐前进,竟不见一丝混乱之势,身着玄色明光细网铠甲,手中上等玄铁兵器的装备已喻明了他们无可比拟的战术,那已不是精锐二字所能涵盖。而为首之人正是步步高升的骠勇大将军,太后的堂弟——本该出现在边境战场与裕臣并肩作战的人。
大军所行之处草木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