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芸看到了他留在沙发上的包。
略感诧异地从桌后转出来,拉开门看时,杨昆已经不见踪影。
她走到沙发前,拿起帆布包,只用手轻轻一摸,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台相机。
感情不是无意中落下的。
曾芸拿着相机包,细细地回想这几次接触时杨昆的表现,含笑摇了摇头,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把相机连包一起放了进去。
从城信社出来,杨昆拿着何平给他的取货单到火车站问过,托运的苹果机已经到站了。
就在车站广场雇了辆车,将几台苹果机拉到店里,拆箱、插电、测试,一直忙活到中午。
对于儿子明目张胆的逃课行为,刘素芬早已习以为常,初时还唠叨几句,后来也就想开了,反正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料,只要不为非作歹,也就由着他胡闹。
午饭后,杨昆躺在床上假寐,听着耳机中传来的节奏舒缓的钢琴曲,一颗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贷款受阻,一台相机能起到多大作用,他心里实在没有把握。
吴清江态度不明,催是催不得,等又等不起。
医院里的老肥还在等他回复,躲也躲不过去,杨昆绞尽脑汁,才琢磨出一个拖延的借口。
他打算跟老肥商量一下,找家家具厂,订做一批新机壳,给那批旧街机来个新瓶装旧酒,不求焕然一新吧,起码得配得上动感地带的整体风格和档次。
反复斟酌了一下措辞,杨昆觉得这个借口还算充分,打定主意后,他再次来到县第一医院内科病房。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老肥的病床空着,一直鞍前马后侍候着的常三也不见踪影。
杨昆到医护办问过,才知道老肥病情加重,已经搬到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消息让他心里喜忧参半。
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他找到了常三。
常三告诉他,昨天傍晚,老肥一觉醒来时,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了,反应迟钝,口齿不清,半边身子发麻。
医生判断,是由于那天酒后睡姿不正,压迫脊椎血管,导致大脑长时间供血不足而引起的后遗症,只是从脑ct的片子上,却看不到明显的血管梗塞或出血症状。
医生的建议是,先保守治疗,稳住病情后,做个脑部mri(核磁共振)深入检查一下,再确定治疗方案。
易阳县医院只是一家二级甲等医院,没有核磁共振检测仪,相关的检测需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做。
杨昆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才问常三:“怎么没见他家人,万一要做开颅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怎么办?”
常三摇头叹气道:“自八三年以后,他爹妈就跟他断了往来,几个姐弟的关系处得也不怎么好,老肥根本不让我通知他们。”
杨昆跟着叹了口气,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话。”
常三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几张递过来,“这是昨天借你的。”
杨昆不接,说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常三坚持把钱塞给他,说:“老肥手头闲钱虽然不多,在医院住个一年半载的倒也住不穷他。”
杨昆心里感慨,一个人混到老肥这个份上,钱财不愁,朋友不缺,最亲的亲人却形同陌路,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和常三分开后,杨昆找到内科主任,就老肥的病情向他详细咨询。
头发花白的内科主任告诉他,从老肥的症状及类似的医学案例来看,半身瘫痪或暂时性失忆都有可能,前者的机率相对高些。
对杨昆来说,半身瘫痪不难理解,暂时性失忆有点抽象化,也能想像得到。
无论结果怎样,他都知道,老肥完了。
他背后的金主们不可能把资金交给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人来保管、运作。
失去了资金和人脉,老肥这棵大树就算倒了,攀附在他周围的猴子们自会另觅高枝。
想到这里,杨昆有些怅然若失。
困扰了他好些天的难题,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顺手牵走自己的借条。
万一老肥就此一病不起,说不定连这笔账都有赖掉的可能。
当然,现在再说这个,为时已晚。
更实际一些的问题,是吴清江手里那本流水账。
思前想后,杨昆觉得,以目前的形势,自保无虞,没必要再落井下石。
从医院出来后,他直奔城关派出所。
问过值班民警,说吴指导员去县局汇报工作了。
杨昆心里“咯噔”一下。
在派出所附近找了家有公共电话的杂货店,他给老吴打了个传呼。
等了十几分钟,电话也没回过来。
杨昆心里百味杂阵,怔怔地出了会神,径自回了学校。
传呼机在腰间震动的时候,吴清江正坐在周副局长的办公室里。
和杨昆相比,他的信息来源要灵通得多。
老肥住进重症监护室之后不久,他就得到了消息。
他意识到,机会来了。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老肥无疑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用不了多久,他手里的资金就会溯本归源,各归来处,查无可查。
到那时,杨昆交给他的这本流水账就会失去时效性。
趁他病,要他命。
吴清江准备搏一把,至于老肥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他根本不在乎。
俗话说善不从警,在系统内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性格里的慈悲、怜悯早已被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