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见深踏出内藏库库门的刹那,他分明听到了纪羽瞳低低的啜泣声。
那一声一声强压着满腔悲痛的呜咽,如同千万根针,疯狂地扎向朱见深的心脏。
他终于体会到,心疼一个女人原来是这种感觉;他终于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非得占有她不可。
他是高高在上,执掌生死大权的皇上,他拥有很多别人无法企及的东西,但是,同样因为他是皇上,他也失去了别人能轻易拥有的东西,而尝试追求一个女人,便是他无法享受的过程。
所以,朱见深如从古至今的帝王一样,很难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不过朱见深比大多数的帝王都幸运,在他有生之年,他得幸参悟了这一切。
不过他也却比大多数帝王都不幸,在他参悟了这一切之后,又瞬间失去了。
朱见深如大彻大悟后心向佛道的人一般,明白了情爱的禅机。
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很多时候,远远的守护,看着她幸福,远比强行拥有她,会更让自己觉得幸福。
此时此刻,朱见深是多么想哪怕远远地看着纪羽瞳幸福,却都已经不可能。
是他亲手伤害了她,在她的内心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虽然不明白朱见深为何会看上“姿色并不出众”的纪羽瞳,但是宠幸完女人之后,出来的朱见深应该是春风满面的。然而呈现在程欢面前的朱见深却是满脸的沮丧与悔恨,这让程欢彻底呆住了。比见到朱见深即将面对纪羽瞳的忐忑表现更加不可思议。程欢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纪羽瞳这个女人绝对是个谜。
朱见深深深把头埋在了胸前,像一名斗败了的公鸡道:“程欢,我们回去吧。”
程欢习惯性地道:“皇上,我们是去昭德宫吗?”
说完这句话,程欢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
被朱见深种种怪异举动搞得好奇心大起的他,正推敲想象着其中的奥秘所在,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居然问了朱见深如此愚蠢的问题。
一连几日,朱见深都没有去昭德宫,今日酒醉之后竟然直奔内藏库,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提起昭德宫,万一被别人听了去,弄不好会有人认为他投奔了万贞儿也不一定。
于是,程欢心里面默念着但愿皇上没有听到之类的话。可惜。精神恍惚的朱见深竟然听到了这句话,不但听了,而且还入了心。
朱见深抬起头,望向天空,全神贯注思索了起来。
朱见深不语,程欢便弓着身子陪着。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喃喃自语道:“昭德宫?除了昭德宫朕还能去哪儿?朕的身子是大明朝的。除了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朕还能去哪儿?朕的身体出不去,那朕的心呢?朕好歹得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归宿。”
他转脸看了看紧闭着的内藏库库门,心道:“羽瞳,朕多么希望朕心的归宿在你那儿。”
程欢听到朱见深这一番言论,脑袋轰地一下大了,心道:“不好,皇上是不是中了邪,得了什么癔症?虽说他不想去昭德宫,是宫里面很多人翘首企盼的事情。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皇上这是怎么了?到底受到什么刺激了?”
他不得不顾不上那么许多,替万贞儿“说上两句”道:“皇上,外面起了风,要不咱们还是回昭德宫吧,贵妃娘娘必定早已听说皇上您喝醉的事情,为您备下了醒酒的汤药。如今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娘娘肯定会担心您的。”
朱见深道:“朕喝醉了吗?你觉得朕喝醉了吗?”
程欢听朱见深这口气,连忙改口道:“皇上您千杯不倒,当然不会醉,只是今日这衣服单薄了一些。而且刚才……”
程欢的言下之意是,朱见深在醉酒的状态下宠幸了纪羽瞳,肯定浑身是汗,然后再一出来,被风一激,弄不好便会染上风寒。
到时候太后、皇后、万贵妃追究起来,自己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内藏库外面的过道,穿堂风嗖嗖而过,朱见深体内的激情后沸腾的热血早已被纪羽瞳凄婉哀怨的样子浇灭,他满脑子还都是纪羽瞳伤心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
朱见深道:“如果朕真的没醉就好了。”
突然,他定住了,纪羽瞳的眼神和话语他似乎在哪里在哪个妃嫔的脸上看到过。
“皇上,您……”程欢担忧地看着站在风口里一动不动的朱见深,替朱见深站在上风口张开衣服挡住了,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给朕把嘴闭上。”
朱见深烦躁了起来:“朕要静下心来好好回忆一些东西,如果你胆敢出声打断朕的思绪,朕便打发了你去饲养御马。”
程欢一个激灵,赶紧把嘴巴闭得紧紧地。
他甚至连呼吸时进气儿出气儿的动静也尽量降到最低。
内藏库内外,只剩下穿堂风肆虐的声响。
朱见深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搜索着每一处浅浅到几乎要淡忘掉的记忆。突然,他想起来了,与纪羽瞳极为相似的言行他的确碰到过,那还是在万贞儿未被查出怀有身孕,万贞儿和宸妃在御花园里起冲突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狠狠斥责了宸妃,而宸妃却不依不饶地回了他。
最后,宸妃流露出了与今日纪羽瞳几近相同的凄惨悲恸。
直至今日,朱见深才品尝到宸妃当时是怎样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感同身受后,他涌起了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