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小姑妈,这……这是哪里的事?!不过是几个孩子吵嘴胡闹罢了,嗨,也值得让您放在心上!”刘老爹说这话时那副大大咧咧满不在意的神情倒和刘老抠有几分相似。
“孩子?!吵嘴?!胡闹?!我刘梅活了这么好几十年竟不知道这分家还成了一件小事了!腾儿啊,你还是太年轻!”梅姑奶奶的笑容终于崩溃了,她语重心长地叹息着,随即便将手里的老君眉重重地放在桌上,满是皱纹儿的脸上简直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的样子。
二姐只看见随着那茶杯一放,接着就是一下清脆的“咔嚓”声。
太年轻?!刘老爹郁闷了,他孙子孙女儿都满地儿跑了,这还叫太年轻?!
“姑妈教训的是,晚辈们年轻,见识浅,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姑妈多担待些。”刘老太太赶紧拉着刘老爹就开始低头认错,再争辩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还更丢脸了呢!
“你倒是个好的……贯会做好人……”梅姑奶奶一面阴阳怪气儿,一面缓缓地拨动着手腕上那串儿紫檀木念珠,最后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场中的气氛一下就僵了下来。也是,梅姑奶奶闭眼了,刘家东道冷场了,长房大嫂跪地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有些好事儿的,在下面使劲儿地撺掇着酩酊大醉的刘得贵和已经喝得有些鼻歪眼斜的刘老抠上去说说话,毕竟这两位才应该是名正言顺地坐在一起喝喝茶讨论这事儿的话题主人。可惜这两兄弟没一个上去的。刘得贵是因为喝得太多了,人家在他耳边说什么他都没听清,只一个劲儿趴在那里流着哈喇子睡得跟死猪一样香。刘老抠就更精了,原本他就酒量就不好,喝几杯就要卷着舌头说大话,然后就能跟刘得贵一块儿跑到周公那儿再吃一顿了,所以在场的没有人猜到这老爷们儿其实是在装醉……
其是刘老抠也挺无奈的。虽然有大嫂在那儿杠着,可是他和大哥的感情那可是实打实的,穿开裆裤那会儿他就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调皮捣蛋,事完了,大哥还得给他擦屁股背黑锅。大哥是个厚道人,为人又实诚又勤劳,他实在不愿意在分家这事儿上和大哥为撕破脸皮,可是他当然也是不愿意放弃自己那一份子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所以他干脆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二姐去办,所以他选择了装醉,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一醉解千愁。可见这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大哥是真的一醉解千愁,酒精上头两眼一黑然后就啥都不知道了,而他刘老抠虽然是假醉,却也免了一些面子上的尴尬,看来说这话的人一定也经历了艰难而尴尬的分家过程。
“唉……我刘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梅姑奶奶终于缓缓睁开眼,摇头叹息着,明晃晃的月光把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地映了出来,看上去寂寥而又沧桑,她杵着拐杖强站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一大家子年轻的面孔幽幽地叹息着,“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只是有一点,分家并不意味着散家,你们要勤谨,不要再让刘家败落下去了……”
“谨遵姑奶奶教诲。”这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齐整,却也让人感觉到一种陌生。
梅姑奶奶映在月光下的脸色有些黯然,她点着拐杖“嗒嗒嗒”地消失在夜色里。
没有一个人上去挽留。
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一张和蔼与狡黠并存的笑脸,一种挑剔却高贵的品味,一个弯曲矮小的背影,一根孤寂寒冷的拐杖,还有,那一条洒满月光却也只剩下月光的夜路。二姐见此心里愈发悲凉,梅姑奶奶也不是坏人,大家对她也不是不尊敬,可是只要一面对利益纷争的时候,她就彻底成了发黄的背景,然后渐渐模糊下来——这个骄傲倔强又坚持执着的老人啊!
“梅姑奶奶!”二姐忍不住对着那个即将融在夜色里的背影大声喊了出来。
二姐一喊出来就后悔了。可是既然已经喊了出来,那就一定要做到底。
二姐慌慌张张地寻了一盏灯笼来点着,点燃了蜡烛二姐才发现,这灯笼居然是小孩子过年过节的时候拿来玩耍的,昏黄的油纸上还印着残缺脱落的哪吒闹海图……
二姐映在烛光旁的脸有些发红发热,刘老抠隔着老远看去,竟是一团发光的橘子……
“梅姑奶奶,夜色深,露又重,您千万要仔细着脚下,拿着这个灯笼会好些。”二姐用手护着摇曳的烛光,快步地追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哪吒闹海”递到梅姑奶奶面前去。
“这灯笼……是小孩子拿来玩儿的吧?”梅姑奶奶眼光一扫,然后饱含深意地笑了。
“姑奶奶莫要嫌弃。这虽然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可到底也是个亮儿啊!路上黑,有亮儿总要好些的。”二姐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仔细地叮嘱着这位老姑奶奶。
“你……很好……”梅姑奶奶别有用心地点点头,然后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说真的,你比玉娘好太多了,你很聪明,知道选择芳姐儿,也知道怎样挑唆上刘何氏,有手段,心却不坏,这样的女人才是贤内助啊。”
“我……”二姐脸色一白,却不敢再说什么了,谁知道这老太太是不是来诈她的?!
“我以前总是没有看清,如今却好像明白点儿什么了……你也别得意,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梅姑奶奶瞪了二姐一眼,接着忍不住看着月夜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