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及其缓慢又僵硬地把目光从面前这具童尸脸上撕下来,辗转到贞白身上,像一个大受刺激突然变迟钝的人,强行耐住性子讲道理:“你就不能先告诉我,这里面有一具童尸?”
居然让他像探险一样,随手一触,就刨了个尸,谁能想到神像里头会藏尸啊,他即便不害怕死人,但也受不住这种出其不意的惊吓啊。这女冠倒好,不仅不告诉,还让他视觉听觉遭受两面夹击,那一瞬差点心脏骤停。
贞白一愣,她说:“我以为你站那,已经发现了。”
好个我以为,你那么自以为是,你咋不以为我没发现呢!
李怀信内心翻涌,咬着牙关,生生忍住了暴走的脾气,他问:“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贞白如实回答:“昨晚。”
昨晚她把李怀信带到这间狭小僻陋的小神庙,刚走近,就觉察出了异样,明明正前方供奉着神像,即便地处荒僻,常年无人祭拜,没有香火,也不该透出一股阴气。这室内一览无余,只要略扫一眼,就能观完全貌,小庙就像被人们遗弃了般,破败简陋得只有一方供桌,贞白观神像,像是尊观音,但双手被斩断,断臂托在身前,又不像持着玉瓶的姿势,更像抱着什么,贞白思忖间靠近,触到缺口,隐约有个猜测,莫非那双手抱着个小孩,这是尊送子观音?她的视线扫过那双空心断臂,发现阴气正是从这双空心的断臂中泄出,贞白绕到神坛后,提沉木剑划开神像背部……
听完,李怀信的脾气在肺腑翻江倒海,忍不住了:“你昨晚发现的童尸,还把我扔这儿跟它一起过夜?”
“有什么问题吗?”
一句话堵得李怀信半天没吱声,谁让他自己不争气给摔晕了呢,人不把他扔这儿难道还要驮着他下水,好歹给他找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烤着火,容他人事不醒的睡上一宿,还想挑什么理儿?
贞白即便再不善观人眼色,也看得出来李怀信脾气不好,虽然他嘴上没说几句难听话,但是一路到现在那横眉竖眼的别扭劲儿,全都一丝不漏的落在贞白眼中。有时候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怎么这祖宗又不高兴了,脾气真是阴晴不定。
贞白想,许是因为伤了要害的关系吧,找到症结,她便能够理解对方的这种喜怒无常。
就好比现在,他又气上了,也不吭声,憋心里较劲,憋得脸色铁青,无论因什么而起,他这么长时间想不开,贞白觉得自己都应该有所表示,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上。
李怀信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刚从神坛上下来,莫名其妙地瞥了眼钱袋,以为是对方在水里捡到的什么线索,犹豫了一下,用一根手指勾住钱袋的系绳:“什么东西?”
“银子,樊家给的。”昨日一收到,她就准备给他了,谁知他当时不在房中。
李怀信蹙起眉,不解道:“给我干什么?”
“你拿去,找郎中看看。”
李怀信手指勾住钱袋晃了晃:“看什么?”
“上次刮骨伤到要害……”
随即,钱袋砸过来,贞白抄手接住,一抬眼,就看见李怀信那张瞬间变阴戾的脸。
有哪个女人像她这么不要脸的,憋了那么长时间的气,李怀信也豁出去脸不要了:“你还惦记上了是吧?”
“什么?”
李怀信口无遮拦:“我下边儿。”
贞白怔住,李怀信对她这个反应嗤之以鼻,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惦记了,派不上用场。”
他说:“我一心向道,自小在太行山修行天道,清心寡欲,从没动过世俗间那些男欢女.爱的歪心思,往后也不会动,所以,你别惦记了,没用!”
是这样么,于他而言,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她也无需惦记着把他治好?
二人心思各异的沉默了须臾,李怀信察言观色,见她眉头微微蹙起,觉得这女冠仍然贼心不死。
他的话已经敞亮到这份儿上了,再多说也无益,只要她不耍流氓,或者,像昨晚那样,借水下渡气趁机占他便宜,等等,李怀信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什么,瞪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盯住贞白:
“你……你……有呼吸……”
贞白仰起脸,没跟上他突然跳跃式的脑结构。
李怀信瞳孔紧缩:“昨晚在水下,你给我渡了气?”
贞白缓缓颔首。
“所以你,其实是活的?”无论是魂或者尸,都不可能有呼吸,又怎么会给他渡气?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点,脑子像被雷击过。
什么活的死的?
贞白起初莫名其妙,转念忽地明白过来,蹙起眉:“难道你以为我……”
“啊。”李怀信捺下内心起伏:“你身上阴气那么重,一丁点儿活气都感觉不到,又在乱葬岗横着,我以为什么都合情合理。”他欲言又止地问:“所以你,是人?活生生被钉在那地方十年?”
不是荫尸,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竟然是个活生生会呼吸的人,这让李怀信有些难以置信,因此他一不留神,竟把手伸到了对方鼻端,许是太过意外,否则他定不会离她这么近。
贞白微微后仰,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手,让开一步。
两人对持而立,李怀信捺下心中异样,第一次看走了眼,竟连人鬼不分。
只是这女冠,打从第一次在乱葬岗里见到,就没个人样啊,别说他走眼,冯天不也没认出来吗,当初还是那小子首当其冲的把她归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