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拧眉看他,空舟续道:“那时家中突然遭难,家父下狱了。”这桩案子牵涉着万千纠葛,皆因他而起,皆被他所累。是他捅出的娄子,却要唐家上下替他犯下的过错兜罪,再想出去担责却已是一缕孤魂,被困寺内。他知道自己错了,当一夜白头的母亲找来法华寺,泣不成声在门外喊他季年时,他就悔了。
他当初为了顾长安有多犯浑,后来的他就有多悔!
他怎么能,连含辛生养自己的父母都不顾,一意孤行着,行差踏错一百步,无视双亲痛心疾首的劝解,他死性不改,甚至把父亲推上断头台,那是将他千刀万剐都恕不尽的罪。
就为了顾长安,区区一个顾长安……
究竟值不值得?
他悔不当初!
听着门外悲痛欲绝的哭诉:“季年,跟娘回家吧,儿啊,娘求求你了,咱们去跟都护陪个罪,求他们网开一面,救救你爹吧……”
可他已经回不了家,赔不了罪。
妇人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丈夫下狱,儿子出家,唐家一夜之间变了天,无依无靠的妇人已经走投无路,她好话说尽,泪干断肠,被逼得声嘶力竭:“为了那个顾长安,你就这么怨我们,恨不得你爹去死啊!”
可她养育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终究没出来,那么铁石心肠而无动于衷,对双亲弃之不顾。
不是不出来,而是出不来。
母亲在大门外哭喊了多久,唐季年就在大门里跪了多久,直到波摩罗说:“我可以帮你。”
交易就是这么达成的,每隔七日一捧塔林里的坟头土,换回父亲一条命,不管波摩罗是如何办到的,唐老爷终归安然无恙出狱了。
只是唐季年这个不孝子,至始至终不相见,不露面。
不是不露面,而是阴阳两隔,他明明跪在二老面前,那二老却看不见。
历经死劫的唐老爷彻底寒了心,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几年,竟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个男人出家为僧,六亲不认,气恨之下,与他恩断义绝。
临到头,家没了,父母没了,顾长安也没了,这都怨不得谁,是他唐季年无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死都不得安生,最终以灵魂与魔鬼订契,从此在这间寺庙,助人下石,为虎作伥。
李怀信听完他的被逼无赖,陷入深思。
对方故事讲了半天,凄凄惨惨抖一箩筐,却都在局部瘙痒,根本没切入中心思想,比如波摩罗费尽心机究竟想干什么?杀光法华寺所有僧人就为了供佛?造了个芥子世界就为了吸人精阳?取墓葬塔历代高僧的坟土就为了埋尸种花?好大的闲情逸致啊!这些空舟非但没说清道明,还凭空抛出了更多疑点令人费解,李怀信无法判断空舟是真不知情,还是避重就轻。
一早一边听着,手脚也不闲着,她抖了抖地涌金莲,根茎结结实实捆扎着头骨,无法撼动,只垮掉一部分泥土。
贞白定睛一瞧,眉头紧蹙:“有字。”
“噫。”一早蹲下去,毫无忌讳,小手轻轻蹭掉颅骨上的泥,脏兮兮的,上面果然摹着密密匝匝的碳黑色字迹。
冯天凑近了,艰难认字儿:“婆卢羯帝·烁钵……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什么玩意儿?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
实在太拗口,冯天念不下去了。
“是经文,大悲咒。”空舟道,“波摩罗葬时写上去的,在每一具尸骨上都写满了经文。”
李怀信想起空舟之前说波摩罗耗时三月安葬华法寺众僧,不由惊奇:“所以这邪僧杀完了人,又在这儿抄了三个月经?”
把经文抄在尸骨上,什么猎奇的手段?李怀信问:“这里葬了多少名和尚?”
空舟道:“这里一千朵地涌金莲,皆为当年法华寺弟子颅骨所栽,包括住持长老,武僧禅僧,总共一千人。”
“也就是说,那邪僧抄了一千遍经,一命一遍。”李怀信抬起手,不由自主摩挲下巴,思忖道:“他对法华寺赶尽杀绝,显然蓄谋已久,事后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忏悔赎罪。”
“一千朵金莲,一千个和尚,一千遍经。”冯天暗自呢喃,脑子有点打结。
这接连三个一千让空舟想起住持曾经讲过的佛法,接了话头:“是大千世界么?”
冯天疑惑:“嗯?”
空舟道:“住持曾说,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禅天,为一‘小世界’;一千个小世界覆一二禅天,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覆一三禅天,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覆一四禅天,为一‘大千世界’,故称三千大千世界。”
这左一个一千右一个一千绕得人头晕,但冯天却灵光一现,突然拨云见月:“我知道了,是千佛莲台!”
李怀信不明:“什么东西?”
冯天抑制住内心翻涌:“佛像下坐的不是莲花台座么?这里就是以一千个和尚一千朵地涌金莲做成的千佛莲台!难怪那魔僧杀了法华寺众僧,原来竟为了这个!”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冯天扫一眼,在场除了空舟,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几个门外汉,遂琢磨着怎么解释才通俗易懂,他略微沉吟,道:“他残杀法华寺众僧,是要用一千个和尚的头盖骨炼做法器,种植地涌金莲,而在此地,一金莲为一莲瓣,一千瓣就是一千莲。佛门深信,死后将通西天极乐,而他们又称死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