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栋眉色一凛,牙齿紧咬着,瞪着余光,瞳孔里映着腕上锃亮的手铐。余罪冷笑着,就那么冷笑着,在看到他插翅难逃时,总有着一股子快意袭来。
“呵呵……对,我们都不配。”平国栋突然笑了,神经质似地笑了,笑着看看表……表没啦,身上的东西早被搜走了,他出声问着:“几点了?”
“差七分钟,六点三十。”余罪看看手机,报了时,笑着道:“您放心,省厅纪检上来人,会很准时的。”
“天快亮了啊。”平国栋颓然道着,诶声叹气中,眼光竟是无限地留恋,半晌无语,余罪顺着他的眼光看时,却落在这个办公室一身挂着警服和警帽上,清冷的光线从窗户缝隙悄悄钻进来,藏青的警服、闪光的警徽,被渲染成一种肃穆的颜色。
无可名状,却同时意会,余罪扭过头看平国栋,平国栋在这一时间,也看向了他,两个人虽然已身处不同境地,却是同样的复杂。
这时候,余罪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起身,摘下来了警帽,默然地放到他面前,平国栋轻轻地、仿佛生怕触电似地,手伸手,想去抚一抚那藏青色的警帽,那锃亮的、一直戴在额头却被忽视了很久的警徽,他的手保养的很好,宽大、健硕、红润,伸展了好久,却不敢再去抚摸一下。
“谢谢,没想到最后送走我的,会是你。”平国栋突然迸了一句,手缩回去了。
“不用谢,我不是来送你,而是准备来扇你两个耳光,唾你一脸的。”余罪贱贱地道。
“今天以后,很多人都会唾弃我,你为什么不做呢?”平国栋斜眼觑着,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怎么对待他。
“那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当个黑警察也不容易,从威风八面到众叛亲离,那种滋味不好受吧?”余罪道,补充着:“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所有警察的当初都是一样的,风华正茂,满腔热血,发誓要除暴安良,平安天下。”平国栋欠欠身子,淡淡地道着:“不过现实里呆久了,生活就会成了另一样子,我们既站在伸张正义的位置,又站在正义的对立面,就像我循私、受贿,就像你枉法、刑讯,对和错、黑和白从来都是混淆的,而不是泾渭分明的,时间再久一点,你就会发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你错了,你为的都是私利,而我是要讨回一个公道。”余罪道。
“是你错了,你还太浅薄,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出来混,干下的事都是要还的,那怕你是为了公道。”平国栋道,两眼平静如水,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么多不相干的话,或许是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影子。
余罪抿抿嘴,他惯于从一言一行中揣摩别人,而此时却有点惶恐,似乎自己被人揣摩透彻了。
就在这时,仿佛看到了余罪的不自然似的,平国栋笑了笑道着:“我无意针对你,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也不介意把你这样的人踢出去,我们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棋子,所不同的是,有个高明的人把你放到了棋眼上。”
“而你,是一个弃子!?”余罪似乎明白了。
“对,有一天,说不定你也会处在我这个位置的。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平国栋道,突然来了个非份要求。
“说吧,可能性不大。”余罪不客气地道。
“呵呵,未必……我拜托的不是自己的事,有位小姑娘在上学,山大,法律系,去年考上的,叫贾梦柳……我可能出不来了,有时间替我去看看她。”平国栋道,眨着眼,看着余罪的表情。
“贾梦柳?”余罪心思敏捷,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是谁,他有点火大地道着:“贾原青的女儿?你指望我对贪官污吏的后代抱着歉意?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有同样的事,我仍然会那样做。”
“你想多了,我没那阴险,她很可怜,半工半读,又很要强,不接受别人资助,贾原青两口子都进去了,她不得养活自己,还得抽时间去看监狱里关的父母……我和他是战友,说实话我恨不得把你送进去,就像你为了你的警察兄弟,要把他致于死地一样……这其实也是一个正义和私利的矛盾,一个小姑娘家家,被夺走了家庭幸福,被夺走了关爱,而且是一个卑鄙至极,无处伸冤的方式,你能告诉我,这就是你要的公道吗?”平国栋平静地道。
余罪有点难堪,不时地摸着下巴,那深藏在心里的事如洪水决闸,在一时间释放出来,当面对一个劣迹斑斑的黑警察的时候,他却失去了质问的勇气。
“好,我答应。”余罪吸溜的鼻子,说了句他也不相信的话。
“很好,我们应该早点见面,我还真有点欣赏你了,可惜啊,最能信赖的人,往往站在敌对面上。”平国栋有点懊丧地道着:“更可惜的,我们没机会做朋友了。”
“你的朋友在楼上关着,乔三旺不是?”余罪手伸手,提醒了一句。
“呵呵,如果因为有罪而鄙视一个人的人格,乔三旺绝对不是应该受到鄙视的人。我们都有罪,区别只不过在于是不是法律来惩罚。”平国栋道。
“好像你是。”余罪道。
“我不是,我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你信么?”平国栋脸上泛着异样的兴奋。
“不信,你死定了。”余罪笑了,这家伙有点失心疯了。
“打个赌,我会让你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