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熹毫无尴尬之色:“本皇日理万机,可不是一直都有空。他今日不来,就不必再来。”
烛岁道:“大家都很忙,可以商量着一起抽个时间。”
仲熹试探着遥望彼界一眼,但视野之中只显出一朵白焰,且愈张愈炽,坚决将他的目光焚回,不由得有些着恼:“你说说你,一把老骨头了,不好好守着临淄,来这里做什么?不怕家里遭贼?”
“临淄雄城三百里,大开四门,纳天下宾客。何须老朽固守!”烛岁佝偻着身体,却有巍峨之态:“君若有意,不妨自去。”
仲熹摆摆手:“算了,没空。”
烛岁慢慢地道:“你要是忙,就先走。”
仲熹抬步欲走,但又叹了口气,看着烛岁道:“可是我家那个小孩子,口口声声要同别人拼背景。我也特意赶了过来,给他撑腰。要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是不是会伤了孩子的心?”
“大狱皇主怜爱晚辈之心,实在令老朽感动。”烛岁说道:“但要跟大齐国侯拼背景……是不是应该把族谱多印几份?”
仲熹饶有兴致地问道:“多印几份有什么用?”
烛岁平静地道:“至少纸面上看起来会厚重一点。”
“啧啧。”仲熹上下打量着烛岁,又道:“三百年前我见你,你就穿这一身,今日我见你,你还是这一身。齐国竟有这般穷苦,你换不得新衣?”
烛岁用那枯如树皮的老手,摸了摸自己的破皮帽,又慢慢放下来,轻轻摩挲身上的破袄。似沟壑一般的皱纹里,盛满了怀缅的情绪:“此帽此衣,是武帝陛下亲手为老朽缝制。穿戴了太久,已经破旧了。补不好,也不想让别人补。”
大齐打更人首领,竟是齐武帝时期的老人,是与初代摧城侯、九返侯一个时代的强者!
放眼整个齐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也不多。
至少年轻一辈如重玄胜,是不得闻。那时候他和姜望在枯荣院废墟遇到烛岁,还百般琢磨,甚至出言试探呢。
当然,在他继勋博望侯之后,是有资格也有渠道了解这些信息的。
仲熹讶然:“难怪做工差成这样。”
白纸灯笼里的烛火骤然一跳!
“我是说——”仲熹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补充道:“还有这来历,你怎的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
“我是问,三百年前,你怎么不说。”
烛岁平静地道:“三百年前,你也没有问。”
仲熹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于是身形渐渐淡去了,像是一口气,散在空气里。
云翳中只留下盲眼的佝偻老者,提着晃呀晃的纸灯笼。
惨惨白兮。
……
……
作为丁卯界域人族主营地的第一浮岛,驻军倒是并不多。
在海族势力已被肃清的此刻,平时根本不会有防御工事的界河,反倒成了驻防的关键。
大军精锐只要守住三条新生的界河,界河之后尽可无忧!
再不存在什么野地,军旗猎猎,皆为人族。
海族大溃败所留下的六座迷晶矿洞,只需要几艘岗船定期收矿即可。倒也不必额外消耗资源建立浮岛。
大齐武安侯逐杀鳌黄钟归来,站在棘舟之上,张开双臂面迎劲风,青衫猎猎,极见豪迈!
站在第一浮岛最高的高楼上,法家真传扶栏而立,眺望远处,面无表情,很严肃地分析道:“他这个姿势,是不是要拥抱你?”
噗!
坐在里间位置,正一脸若无其事、漠不关心的钓海楼真传,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用手帕擦嘴,脸上尽量不给表情:“说、说什么呢。”
棘舟已经飞到了浮岛外。
棘舟上的年轻国侯,默默地睁开了眼睛,放下了双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都觉别扭,索性飞身下了船,足踏青云,自往楼中来。
“他手都举酸了也没人抱他,实在尴尬。”卓清如煞有介事地点评:“但你看看,你不去迎他,他也第一时间来找你。”
竹碧琼毕竟历练了许久,也非是早先,伸手去拈了一块茶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也许是来找卓师姐。”
“倒也不是不可能!”卓清如轻轻地一击掌,表示同意:“出海之前他还特意来三刑宫邀我同行,难道真对我有什么想法?”
竹碧琼手中的茶点顿时碎了。
有时候听力太好不见得是好事,但好在声闻仙态开合自如。
姜爵爷爽朗大笑,踏进楼中来:“姜某任性出击,辛苦两位道友照看浮岛,感激不尽!今日何妨同饮一桌,以飨厚谊!”
说着他与卓清如点头为礼,伸手引着,同往竹碧琼这桌来。
“不必了。”竹碧琼起身便走。
“竹道友——”已经坐下来的姜望张口欲拦。
“无妨!”坐在旁边的卓清如从容不迫:“那我们就痛饮达旦,不醉不归!”
“也好。”竹碧琼又坐了回来。
姜望:……
急忙赶来的方元猷,已是自觉地去吩咐后厨,既是确定宴饮规格,也要做些检查。再者……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此为亲卫该懂的事。
“侯爷是伤了脑子么,怎么一直用手撑着?”卓清如若无其事地点着茶,若无其事地问着问题。
姜望把撑着额头的手移开:“那什么,略感疲惫。”
卓清如推了一杯茶过去,轻笑道:“鳌黄钟不好杀吧?”
“的确奸猾似鬼,竟难摸得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