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上学期过得非常快。日出日落,朝来暮去,洛明工业学校的每个学生都按着各自的轨迹运动着。
音乐给陆贝贝和夏轩的校园生活平添了几许情趣,他们经常会去‘光阴的故事’音像店,会和老板聊最新的流行音乐;作为黄怀老乡的赵波涛和张欣然的交往也渐渐多了起来,在张欣然的影响下赵波涛也报考了自学考试,学了工商企业管理专业,而且第一次考试就通过了所报考的所有课程;田庆文自从卖计算器被学工办责令写出检查后,就再也不敢念他的生意经,但他还是会去老师开的小餐馆吃饭,每天会到公寓一楼的小卖部里买一根火腿肠;钱磊、武利阳、孙娟依旧按着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轨迹生活着,不过,有时他们也烦,上课偶尔也会打个盹,在纸上乱写乱画点东西,让钱磊稍稍有点庆幸的是,他脸上的癞蛤蟆一样的小痘痘不再那么血红,渐渐变成了淡青色,似乎开始萎缩了;武军强这学期从老虎变成了病猫,处分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这让他对自己的言行倒是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飞扬跋扈……
张琰和胡宛在彼此冰冻的世界里,冷漠地封印着各自的内心,一切都凝固了。
一晃就到了寒假,这是张琰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
张琰很快就要毕业业,国家不包分配的政策像磐石一样压在张有志心里,在周王村这个普通农家里,板胡静静地站在墙角,他有好一阵子没拉板胡了。儿子眼看就要端上的铁饭碗怎么说没就没?儿子的命运咋就跟自己一样不济?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周王村白天的喧嚣此刻跟釜底抽薪一样,变得平静和安静,张有志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房子里,黑色将他一点点吞噬。
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着,火苗映着他那张已不太饱满的国字脸,很快,这张脸就随着熄灭的火苗消失在黑暗里。
他手里恍惚着的红红的烟头是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张有志沉默着。
他把香烟送进唇间狠狠地连吸两口,也许是吸得有点急,他被呛得连咳几声。浓浓的烟雾顿时在面前缭绕,一丝一缕地揪扯着,和黑黢黢的夜色纠葛在一起,缠绕不清,像一团迷雾障着他的双眼。
张有志想起恢复高考那年,他恳求母亲要参加高考时母亲说过的话:“别信那些,这世界上有啥好事还能轮上咱?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咱张家的坟里就没烧过这高香,没冒过这青烟……咱没这命……就跟你小时候想唱戏一样,没这命……”
他又想起了自己有怨无悔的青春,错过了通过高考跳出农门的机会,他后来的人生之路才会变得那样的坎坷曲折、荆棘丛生,一次次的艰难跋涉和苦苦挣扎,留在身后的是一串串曲曲折折、深深浅浅的脚印。唉!自己的那段人生之路啊……
房子里越发得黑,伸手不见五指。
张有志的烟一根接一根抽着,一个个带着火星的烟头一次次熄灭在他的脚下,他像雕塑一样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坐姿。他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商品粮难道真的就我们无缘?我们两代人都进不了城?难道琰琰上了四年学,就找不到一个正经工作?
这时,奚秀红和张琰进来了,他们被浓浓的烟味呛得连声咳嗽,一开灯,被吓了一跳。
“你在家?咋就不吱一声?”奚秀红问。
强烈的灯光照得张有志睁不开眼,他赶紧把眼睛闭上,过了一小会儿才睁来。
“找关系!这次说啥咱也得找关系!咱总不能让琰琰回家种地吧。”张有志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就算拿我这张老脸去蹭,也得蹭。琰琰上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学校,是部属中专,全国重点中专。我一辈子从没有求过人,也看不起那些办事求人找关系的人,可是……可是,不走的路也要走三回,不求人,琰琰的工作可咋办啊?”
在张琰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大凡遇到事从来都是自己扛,从来就没说过一个“求”字。看着父亲这样的焦虑和无助,他心头不禁一颤,真不是滋味。
张有志伸手抹了把脸说:“明天就去找亲戚、找同事、找朋友,就算把七大姑八大姨全找一遍,也得找。”
在张琰家里,这个寒假似乎与春节无关,丝毫感受不到年味。时间沿着求人找关系的主线向前推进,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张琰越发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着毕业就失业的命运,想到这里,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有点震颤。如果找不到工作,自己不就成了无业游民?成了二流子了吗?
除了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张有志马不停蹄,四处奔走着给儿子的工作找门路。
1998年戊寅年春节过后,离学校收假还有一个多星期时,求人找关系的事情才有了点眉目。这天晚上,张有志托人从凤凰山后山山民手里买的一蛇皮袋核桃,被下山的一辆四轮拖拉机捎到了家里。
凤凰山后山温差大,土质特别适合生长核桃,这里的核桃个头大,皮薄瓤饱,许多人送礼都要托人从那里买正宗的山货。
张琰全家每年春节时能吃到瓜子花生,但这么多核桃张琰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蛇皮袋上沾满了泥土和野草的叶绿素,脏兮兮的,鼓鼓囊囊的核桃将袋子撑破了一个洞,放在地上,就像一个粗壮的卫士或者一截木桩,纹丝不动。
除了核桃以外,再就是张有志事先准备的点心和玉米糁、绿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