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夏轩的父亲夏社波刚刚被任命为车间主任,他和夏轩的母亲汪丽是双职工,排队分房时他们幸运地排上了这套100多平米的房子。夏轩还记得刚搬进新房时,厂里许多干部职工都来恭喜乔迁之喜,家里天天都跟过年一样热闹极了,登门者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夏社波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好好干,过几年咱厂还要盖新楼,新盖的干部楼会越来越阔气,你们将来分到的房子肯定比这套还要大。后来,厂里开始实行住房的商品化改革,不再给干部职工自建房子了,所以,这栋有着半落地阳台的房子,就成了特阳市机械厂的一座丰碑。
阳光洒在半落地阳台上,阳台上的绿植静默无语。
在旷日持久的时间的荒芜里,夏轩被像一个被深锁深宫的怨妇,听着音乐,弹奏着吉他,打发着永远也打发不完的时间,驱赶着怎么也赶不尽的苦闷和忧郁,对往事的追忆和对陆贝贝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心里难受极了,毕业已经三个多月了,陆贝贝现在再做什么呢?她是不是已经走进了大学的校园?
往事化成了一缕缕丝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揪扯着,牵羁着,拽到哪一根线都会扯到他的神经,他怎么能忘了他们临别那天,他送给她的那盘“餐馆民谣”的磁带,他不知道她到看懂没看懂他在磁带内页上专门写给她的那串摩斯密码?
特阳市机械厂的改革难任务越来越艰巨,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企业的生产已经由起初的不饱和一天天演变成了半停产状态,全厂上下人心惶惶,各种担忧和谣言弥漫在工厂的空气里。
这天,夏轩的父亲夏社波一回到家里就气不打一出来,他越来越觉得在这个时候,技改处处长这个差事就不是人干的。厂里让他们抓紧时间进行技术革新,大力推进“军转民”的转变。可是,技术改革需要资金投入,厂里连发工资都遇到了问题,哪里还有资金投入技改?
更让夏社波头疼和窝囊的是,他这个技改处处长的角色真是生不逢时,当下全国正在推进国企改革,要求减人增效,淘汰一批落后的工艺和设备,关停一批生产效能低下的机器,而作为技改处处长的他,却被工人误解为他就是砸了他们饭碗的罪魁祸首,要是没有技改处就不会淘汰旧机器,旧机器要是不淘汰不关停,也不至于丢掉饭碗。
夏社波心里郁闷极了,特阳市机械厂是建国后的一个老牌兵工厂,在这里上班的职工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父子两代人,这里就是大家的家园,突然面临着裁员,要让多余的职工下岗分流,这是一件非常艰难和残酷的工作,这肯定会遭到全厂职工的唾骂。
减人增效、下岗分流这和技术改革明明是两档子事,为什么大家会这么固执地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而且对他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个真皮沙发是多年前搬进这个新家时花大价钱置办的,几年以后,随着扶手处一点点的龟裂,他们才发现,这个沙发不是用皮做的而是用革做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大价”根本不可能买得起真皮。他一直想在手头宽容的时候换一个真皮沙发,这个愿望一直在心头,可是企业每况愈下,自己收入的一天天减少,终究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夏社波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团云雾,然后,他双手抱头背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已经泛黄的吊顶上,身心俱疲。
他的脑子里乱急了,技改处处长跟其他车间主任不一样,他成天跟厂里领导在一起,一再领会着领导关于迅速通过技术改革提升效能的意图,而技改不是一句空话,没有资金投入怎么改?还有,技改的目的是为了生产出更好的产品,让企业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绝对不是为了下岗分流……
在特阳市与特阳机械厂的同类企业已有好几家因没有处理好企业与职工的问题,要到倒闭了,要么发生了工人与企业之间的激烈的冲突。如今,特阳机械厂也走到了这个十字路口。
如果企业在这次席卷全国的国企改革中,不经过洗礼,不改革不创新,那么,也就不会有凤凰涅的一天,而自己也是特机的成员,已经在这里勤勤恳恳劳作了半生,如果特机倒闭了,那他们全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一万只毛毛虫在夏社波的脑海里四处乱爬,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了起来。特机对夏社波而言举足轻重,他是从基层的车间工人开始,边学边干,一步步走上干部岗位的,这个厂也寄托着他从小就有的工业强国的梦想,在他的整个思想中,中国一定要造出能立足于世界的大国利器,当年还是少年的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工作,就是因为这个梦想,在这个梦想的背后,有着他们夏家与日军的血海海深仇。夏社波的父亲告诉他,他的爷爷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在抗日战争中被日本的炮弹炸死了。
而今,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荣的特机却面临着命运的前厅里弥漫,夏社波的思绪犹如飘渺的烟雾,在眼前飘忽不定。
这时,卧室里突然又传来了吉他声,一段前奏刚过,便是夏轩的唱歌声。歌声打破了家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激怒了沉思中的夏社波。企业的没落和夏轩的待业,完完全全打破了夏社波对夏轩的人生规划,他心里烦透了,每次一见夏轩留着长发弹吉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唱了,吵死人了!”夏社波怒气冲冲地冲着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