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没放弃。后来县剧团又在召公乡演戏,那天唱的是《祭灵》,我又找到团长说我也会唱这段戏,想唱给大家听,请剧团的人看看我到底唱得咋样?”张有志说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嘴角又恢复了平静,“但人家没给我这个机会。”
父亲被当场拒绝的心情,张琰是揣摩不透的,那时的父亲肯定会跟他们初三(1)班没有考试中专的学生一样难过。张琰心想:那个年代的少年对梦想的追求,会是一种什么样执着?他们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落寂?是站在山头呐喊?还是在没有人的乡间小路上无尽地狂奔?或者是晚上偷偷地躲进被窝抽泣?
父亲显然不愿意再谈这件事情了,他们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妈妈才说:“琰琰,你挤了一天的火车,都累了。我把开水烧好了,你快去打水洗脚,完后就早点睡觉。”
张琰并没有走的意思,他看着父亲,他突然对父亲的少年时代充满了好奇。
这时张有志叹了口气说:“唉!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儿子都成大人了。”
张琰没有去打洗脚水,他看着父亲。父亲标准的国字脸上印堂饱满,额头宽阔,但已经不再平整,说话和蹙眉时都会浮出一道道浅浅的皱纹。他沉默了一会又掏出一支烟点着,紧接着,鼻孔里就会冒出两道跟东海龙王爷胡须一样的烟雾。
“那好,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张有志想了想接着说,“那次毛遂自荐被拒绝后,我一有时间还是会唱戏,不是在戏台上唱,而是在村后的凤凰山上唱,在田间地头唱,在没有人的地方唱,那时,我觉得秦腔就是我的皮肤,叫我难以割舍。”
张琰认真地听着,他注视着父亲,想从他身上探寻更多的秘密。
张有志说:“咱后稷乡有个绅士,我把他称呼为伯伯,他知道我这么喜欢唱戏,说我这辈子要是不唱戏,那就浪费了……他想帮帮我。”
张琰听得入神,赶紧问:“后来呢?”
张有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这位伯伯有个儿子和鸣西市秦腔三团的人认识,伯伯说他要带着我去找他儿子,让他儿子把我介绍到三团。说走就走,第二天,伯伯带着我坐着公交车来到鸣西。”
“那是个三伏天,热得要命,3块8毛钱的车费还是伯伯替我掏的。到鸣西后,伯伯的儿子出去给我跑这事,我和伯伯就在家里待着等消息。如果能进鸣西市秦腔三团,我就能受到专业训练,将来就能登台演出了……”张有志说,“直到晚上,伯伯的儿子回来说,这次不凑巧,今年招生满了,叫我明年再来。”
“啊……”张琰看着父亲,目光里流露着对父亲的同情。他觉得父亲的秦腔梦怎么这么曲折?和父亲相比,自己分明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和煎熬。如果是自己遇到这些事情,肯定会哭鼻子。
“爸爸,当时你肯定很难过……”听着父亲的故事,张琰不停地会联想到自己,他怯怯地问:“你哭了吗?“
“我心里很委屈,但没哭。”张有志说,第二天他又回到了贫瘠的周王村。
后来,张有志须生的唱腔一直回响在乡村和土坳,对秦腔的爱,从一个少年的胸腔发出,不管是欣喜若狂,还是失意沮丧,他都会来到野地里,在没有人的地方放开嗓子高唱。
有一次,村民拴狗从后山砍完柴往回走时,见正对着山沟唱秦腔的张有志泪流满面,就赶紧问:“有志,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张有志赶紧抹了一把眼睛说:“没事,没事!风吹得人眼睛睁不开。”
寒冬季节是农民最空闲的时候,周王村的人从腊八以后就张罗着过年,一直要到正月十五。也就是在张琰回到家里的这几天,零零散散到南方打工的年轻人也陆陆续续回家了,小伙子们一年没见面了,一见面就两个一伙三个一团,给村民们聊着外面的世界,整个村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张琰小的时候周王村的村民都不外出,他们抬头见,低头也见,天天见。一到冬天,大家就聚在一起晒暧暧、谝闲传。
男人们穿着厚厚棉袄,背靠土墙说着没有正题的话。年轻人嘴里叨着纸烟,黄黄的烟丝粘在嘴唇上,脏兮兮的,他们火气大,不用系腰带。老人们端着半米长的烟枪吧嗒吧嗒吸着旱烟,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条宽宽的腰带保暖,别小瞧这条粗布腰带,系上它,走起路来冷风钻不进去。
老人周围总会有许多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前跑后,这是他们的孙子辈。大人谝闲传谝得高兴了就开怀大笑,前仰后合。要是谝得激烈了就开始争吵,就跟斗鸡一样憋足了劲。
有人一生气还会像鸭子一样,把细细的脖子使劲地往对方那边伸,而对方主自然不示弱,同样也会把脖子也朝对方这边伸……恨不得去啄对方一下。那时村民很穷,几乎个个人营养不良,他们摆开“啄架”的阵式后,脖子上爆出来的青,就像弯弯曲曲的蚯蚓,一动一动的。
孩子们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会像大人一样把一只脚尖踮起来,把小屁股落在另一条蹲着的腿上,油然变成小蹲景。看到大人们伸着细脖子“啄架”时的怪怪的样子,孩子们会哈哈大笑。
一笑,就蹲不住了,先是摇摇晃晃伸手求救,跟前的小孩自然会见死不救,顺势将他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