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清脆响声,锋利的锐刀砸落在石板上,震起了齑粉尘土,却沉淀了血浆皮屑。
一滩殷红的血像不断涌出的地泉,一圈一圈急速扩散,豆大的血珠子一颗颗砸下,渐渐淅沥成片,冲刷如河。
东方宪终于放下了那怡然惬怀的姿态,他清楚的察觉着心底有一股突然蹿上的冷意,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迫使他不自主的后退一步,将停留在清秀少年脸上胜券在握的目光,重新移回了夷则的脸上……
或者说,是他的断肢之上!
方才的事态太快,没有人能够阻止。
他在少年的额头划出了十字,随后便放出了让药物浸泡后皮囊堵塞的淤血,救了人一命,可却在东方宪不再设防之时,他竟以刀锋的长度为界,在自己的小臂三分处一刀而下!
刀口沿着他早已研究熟稔的骨肉连接空隙,果决地葬送了一门旷世绝学,将自己送进了一个名为“废人”的世界,来换取他弥足珍贵的“自由”!
苍白修长的手指还紧紧握着刀柄,而手腕更因为巧取用力,所以青筋骨痕在皮肤下还显得青褐一片——就是这样的一只手,保持着最鲜活的记忆,却留下了最僵硬的回忆。
东方宪怒不可遏,他惊诧,无措,失落,生气,一切爆发的情绪在须臾的愣怔之后,毫无遁隐地燃烧在他的瞳孔之中!
怒什么?可恨自己终不能拥有一张此生不灭的皮囊?
惊什么?可叹自己泯灭所有过去只为成就新的生机,而他……斩断一切身份羁绊,就为了回归本初,活出最真的自己?
南辕北辙,绝不可能殊途同归,那又究竟谁对谁错,谁正谁邪?
他心中已有答案,否则他不会发怒,不会惊诧……
其实他早已明白,他已被同伴兄弟所遗弃,被世间凡尘所忘记,可他却很清楚,最先被抛弃的是他自己……
东方宪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吐纳出肺部污浊的血腥之气,其实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味道,不会真得如戚无邪一般,享受这样腥靡地臣服,他会厌恶,甚至恶心。
纤尘未染的魏紫青靴一脚踩上了血泊之上,脚尖指着躺在地上的断手,针尖麦芒,无声相问。
“……此刻,你还凭什么活下来?”
“命……”
有人嘲讽,有人峥嵘。
他气若游丝,却眸色霍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极端的痛楚麻木了夷则俊逸的脸庞。他已卸下了一生所累,赤条条一条,若再不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怎算红尘走过那么一遭?
雷声隆隆,一道落地惊雷如游龙一闪,震得九重炼狱也抖落三分尘来。
大雨倾盆,只是地下囚室中,亦如鬼蜮深渊。
石门洞开,一道凉薄的火光从囚室外的火盆架上照了下来,投在东方宪的背脊上,照顾一道孤冷的倔傲来。
他向夷则投去最后一眼后,缓缓扭过了身,他的手还负在身后,迈开了飘浮无力的步子。
“对或者错,正或者恶,你说了我不信,我说了你也不信,那……不如就让老天给我们个答案吧,两条路,不过都是死”
余音空寥,散在空道道的石道拐角。
在东方宪走出囚室的一瞬后,分列两边的皂隶得到了默许,他们手武钢刀铁棍一股脑冲了进去,朝着血流不止,耷拉垂首的夷则猖狂扑去。
他们不是东厂的暗卫,只是曾经戚无邪座下最为末吏的粗使走卒,这帮人胸无点墨,恃强凌弱,以往由着戚无邪震慑不敢造次,可此番被东方宪启用后,他们便替代了原本鬼影无踪,大名鼎鼎的十二暗卫,成了炼狱新得干吏爪牙。
一旦正名,压抑已久的报复扭曲成了仇恨,他们肆无忌惮的向夷则冲去,似乎杀了这样一个重伤的人,便能彻底取代十二暗卫的地位,成为炼狱,乃至所有人心中凶神恶煞的人间鬼老爷。
因为自卑,所以急于证明,这一点,他们的新主人也不外如是。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杀戮被囚禁在一间石室之中,这里消亡的是狂妄的贪婪,是无耻的践踏,重生的本初的自我,是期冀已久的自由……
迎风立阶,转眼已走完炼狱的九重石阶。
东方宪站在镇守石狮之间,脸上凝重的神色一点也没比狰狞的镇兽好上多少。
铅云低垂,暴雨骤降,豆大的雨水捶打在地上,激起尘泥地上的埃土,灰蒙蒙地一阵阵似浪席远……
怅然之情在心,激烈地缠斗从地底深处慢慢向上而来,那血水滴答在阶梯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东方宪不怒不恼,他似乎很享受回过头的一刹那,看见夷则浑身浴血,犹如鬼蜮罗刹般伫立在身后那般感觉。
然后,怜悯的施舍,亦或是轻而易举的绞杀,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杀了他,让世间唯一知情之人殒灭尘世,来殉葬他“鸠占鹊巢”成为江山主宰牺牲品,可他的心底偏偏还有另一个叫嚣的声音。
那声音轻弱蚊吟,却实实在在的存在——它说,如果没有夷则的错,那谁来证明东方宪的对?
本就是一场博弈的豪赌,既然彼此都押上了所有身家性命,如果没有对手,谁肯来见证这一场抉择?
“你我索求不过一个人,一份情,你舍弃所有换来的一份自由,可是她想要的么?”
有人一声叹息,抵不过老天的酣畅嚎啕,一语苦涩终是被倾盆的雨声湮没,痕迹无踪……
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