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应摆设,奢侈万分,似是一点不受塞外环境的拘束,该有的一件儿不差,锦上添花的也不乏计件。姜檀心环顾四周,帐正中央是一张檀木低案,无甚繁复的缕雕,唯有四角雕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头上古神兽,龇牙裂目,气势万钧的显出这是一张将军宝案。
将军案两侧,是迎客跪坐的锦绣蒲团,至后是居室内帐,软卧大床、小憩美人榻、梅花懈、根雕大茶海上茶具一套……
本就是戚无邪繁琐不误的起居态度,如果要说奇特一点的,怕是要算床后一方墙面上的人皮唐卡!唐卡与帐毡严丝合缝,上绘东厂自创的一十八大酷刑,张张羽羽如生,惨绝人寰,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姜檀心别过了脸,深出了一口气,寻思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戚无邪已然走到了她身边。
他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那些唐卡前,袖袍轻扬,只听“唰”得一声,一道大白布从顶缘落下,盖住了鲜血淋漓的人皮唐卡。
心下有些诧异,姜檀心螓首一偏,有些变扭地道了声谢,后又装模作样的用手在脖下扇了扇,四转着眼眸,装作打量着帐中其余摆设的样子,看左看又,就是偏偏不肯再看他。
两人彼此都有些沉默,他不肯毒舌嘲笑,她亦不想挪揄嘲讽,这样奇怪的气氛同他相识以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戚无邪看了眼前的女人半饷,他目露困惑,蛰伏深处的那一分不确定,令他有些不由自己,为何拉下白幕?又为何准备了白幕?
他自问,心却无法自答……
困顿之中,情流其外,命定的并蒂莲早在情花孽海的殷红血池中盘旋,它丹荣吐绿,菡萏垂荣。此刻,它是不被认知的情愫;它是碧海青天里的一瓣心香,却因沾染霸道情毒,潜伏肌理深处;只待一点燎原的火星,挣脱,释放。
阖了阖眼眸,戚无邪眸光一凛,凉薄一笑,驱逐了心中令其畏惧的陌生情愫,他扭过脸径直躺在了美人睡榻上,背身朝她,同往日一般侧身卧睡,只是背脊透着薄衫,显得孤凉倔强。
“你可睡在床上,如果晚上你很吵,本座会丢你出去,说到做到”
姜檀心此刻的心思也犹如乱麻,她不解衣衫,只是脱掉了脚上的靴子,也有样学样,背着身面朝里,侧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枕着自己的手臂睛开合,辗转之下她毫无睡意,沉默一阵后她轻声询问:
“白蜀说,我会因为情花血变成一个绝情绝欲的人,这是真的么?”
“不好么?”
“怎么会好!每个人带着原罪生于世间,历经千灾万难,人事离分,末了还是逃不过一抔黄土、三尺坟茔,那人活一遭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人生路上的风情么,没有悲何来喜,没有爱怎会恨,无情无欲冷眼旁观,这不是超脱,而是被抛弃!人在寂寞中总会对自己诚实,怎么你却在说谎?”
姜檀心支起上身,目色诧异得看向戚无邪的背影,她为自己哀,却同时为他悲。
“我问佛,如何才能超脱,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看破,人即是佛,执着,佛便是人”
紫檀佛珠轻声拨动,默声念诵的梵经萦与口齿中,帐内似乎悠然淡起一丝檀香味。
“那么,你是人是佛?”姜檀心一字一顿,轻声却坚定。
“……”
戚无邪阖着眸子,以沉默相对,就在姜檀心以为他们的对话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他才悠悠开口:“车马茎只有一根,本座并没有情花血”
她惊诧:“那日明明……你说沾惹情花之毒人必亡,你当真早就七情皆空?还是,你根本不会觉得疼?”
鼻下轻不可闻的一抹凉薄冷笑,风轻云淡,却寒意入骨:“痛,却不会死,如果不痛,又怎么证明本座活着?”
“……”
帐中盆炭烧得正烈,偶尔爆出几声噼啪的火星,暖意融融之下姜檀心却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还算是有些了解他的,谁知那些概括的词汇如此肤浅,不能表述其一,她读他如此的表面,一如他喜欢很奢靡浮夸的外表,金银玉坠的装饰,极尽铺张的排场,富贵迷人眼,却终不知那只是内里虚空驱使下的极端罢了。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暖气扑腾,萦绕脸颊两侧,姜檀心翻了一个身,面对着他侧卧的背影。
她眼皮子有些沉重,开阖间只觉他的背影十分消瘦,没有风华绝代,譬如鬼魅的绝色姿容,就这样的一袭薄袍上,连绣纹团蟒都显得十分负重,好似他本应该一片纯色殷红,不染一丝杂纹。
眼眸开阖,他的身影在黑暗与模糊中游离,张狂的红终是敌不过夜得深沉,渐渐隐没梦境之中……
沉沉入睡,她的梦境繁乱,四处皆是蔓延的血红和不见天日的苍穹,她以为自己坠入了地狱,却在梦得最深处寻到了那个背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梦里的她笑意清浅:“终于找到你了,随我回家”
……
浑浑噩噩,一片漆黑,直至黎明拂晓的晨光照跳跃在眼睑上,姜檀心才悠悠转醒。
对面美人睡榻上的余温尚存,只是有人已不见踪迹。
她支起上半身,靠在了蜀绣垫枕上,思绪纷乱,帐里透着外头的白日光,炭盆熄灭的细烟一丝一缕的腾起,墙上的人皮唐卡依旧由白布遮挡着,是他藏起了血腥和黑暗。
这样明亮温馨的行帐,与东厂的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