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太简单了,钱渊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没有想到,明朝实际上到如今从来没有过正式的官方海贸渠道,也难怪走私如此旺盛,倭寇如此猖獗。
“是啊,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朝中缺银子,东南缺银子,朕也缺银子……”嘉靖帝苦笑道:“就算开海禁通商,重设市舶司……你钱展才说不定前途尽毁,万人所指。”
嘉靖帝转身指了指黄锦,“反过来,说不定黄伴都要在朕面前说你的小话,弄不好都要扎你小人。”
黄锦慌忙摇手,“皇爷,老奴可不敢。”
“就算你不敢,刚才那个冯……冯保肯定是敢的。”
这下黄锦嘿嘿笑着没说话,钱渊虽然心里明了但茫然眨眨眼。
看嘉靖帝给了个眼色,黄锦为难的略微解释了几句,和钱渊猜测的大差不离。
市舶司这个机构唐朝初设,当时就是宦官专任,之后宋时隶属于转运司,明朝恢复旧制,一直掌握在宦官手里。
自成化年间开始,税赋收入渐渐萎缩,明朝的财政就渐渐支撑不住,在这种情况下,文官也没打过市舶司的主意。
成化、弘治、正德三朝,文官和宦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或利用,或接纳,或针锋相对,但市舶司一直牢牢把控在宦官手中。
直到嘉靖帝登基,这位仁兄生性多疑,又好权术,聪明绝顶,宦权的势力大幅度退缩,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之役,市舶司太监赖恩处事不当,夏言上书提议罢市舶。
所以除了祖制等等客观因素之外,最大的问题在于,市舶司究竟由谁掌控?
一旦开放海禁,允许通商,必定客船云集,海贸大兴,如果市舶司还是由宦官掌控,朝中文官是不干的……至少浙江、福建、广东是不干的。
而如果是钱渊在陛下面前提议导致重设市舶司,那毫无疑问,他在文官体系中的名声将会臭不可闻,幸进小人都算是便宜他的。
但如果市舶司由户部负责,不说嘉靖帝不满意,宦官体系将视钱渊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惨,文官还有宽宏大度的,太监就没听说过心眼大的。
即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的黄锦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虽然他得嘉靖帝宠信,但也不是没有对头的。
所以说,开放海禁通商还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决定的。
“现在想明白了?”嘉靖帝饶有兴致的看着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苦思的钱渊,“还嫩着呢,拍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以后入仕有的是你苦头吃。”
钱渊嘟着嘴点头,“是学生想的简单了,这事儿……可不敢让黄公公说我小话,也不敢日后走夜路被人敲一棍。”
黄锦嗔怪的瞪了眼,笑道:“其实都是虚的,现在倭乱延绵,重设市舶司不过是镜中水月而已。”
“这倒是真的,除了倭寇,都没什么商贾敢出海了。”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突然笑道:“其实等倭乱平息之后,倒是能做的。”
“市舶司归属户部,另外设立船队让黄公公带队航行海上经商,反正皇店北直隶到处都是,绝对不缺人手,走一趟就是十倍利,比收那点税强多了。”
黄锦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把年龄了还去海上……是真不怕这把老骨头死在外面,这么说,我还真要在皇爷面前说你小话了。”
“哎,黄公公还没个干儿子,干孙子的?”钱渊摆摆手,“啧啧,不过得有军船护航才行,不然万一被海盗抢了……三宝太监当年都差点被抢了呢。”
嘉靖帝依在榻上含笑看着,虽然是想一出是一出,但至少有这份心,比朝中那些心思深沉只顾着党争捞银子的货色要顺眼。
天可怜见,钱渊在东南就是以捞银子起家的,虽然因为战功赫赫为人所知,但熟悉一点的文武官员对其的评价无不有心思深沉之语。
钱渊和黄锦你一句我一句斗咳嗽,嘉靖帝在心里琢磨了下,钱渊这主意倒不是个馊主意,市舶司给户部,皇室另外筹建船队经商。
想到这,嘉靖帝噗嗤笑出声,看不出来,这厮还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啧啧,是个当大学士的料子呢。
不夸张的说,在绝大部分时候,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和稀泥,不会和稀泥的大学士不是好阁老。
嗯嗯,这也是严嵩为什么被大量文官唾弃的主要原因,这厮从来不和稀泥,只知道一意逢迎嘉靖帝。
嘉靖帝的念头越飘越远,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几年来修道炼丹没什么进展,总要为后来者考虑留几个能用的。
不过非翰林不得入阁,至少也得是个庶吉士出身,新科进士被选为庶吉士,三年学习后散馆,就算没有留馆入翰林院,但因为在翰林院学习过,也被视为翰林出身。
每三年一度的殿试,嘉靖帝都是朱不上多有造诣,但眼光也不低,在他看来,钱渊……一甲进士怕是无望,二甲进士都难,庶吉士……也希望渺茫的很。
看嘉靖帝正出神,钱渊冲黄锦使了个眼色……我该走了吧?
黄锦微微点头,轻步走过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阵天动地摇,钱渊像是踩在皮球上一般,重心不稳的挪了几步,一个踉跄扶住一旁的桌案,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乱响。
钱渊转头看去,床榻和地面摩擦发出杂声,坐在上面的嘉靖帝身子摇摇晃晃,黄锦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惊恐。
来不及想更多,钱渊猛地扑上去,将还在发愣的嘉靖帝一把抱起来,发足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