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林烃的第一感觉就一个字,乱。
非常乱,柜子上歪歪斜斜的放着数不清的各类书籍,桌椅板凳上到处可见纸张,上面往往只有一行字,甚至几个字,或者一个表格。
“别乱动。”钱渊嘱咐了句,仔细弯腰查看,整理出一张桌子和两个圆凳。
林烃转头四顾,书桌上墨汁纵横,似蒙童涂鸦,墙壁上悬挂着大张的地图,而且不止一副。
“这是浙江……苏松……福建……江西……这是哪儿?”
“坐吧。”钱渊回头看了眼,“那是海外。”
“海外?”
钱渊顺手操起已经报废的苗刀,点在地图上,“这就是倭国,这边是朝鲜,这是鸡笼,也称大员,听说过?”
“当然,就在福州府对面。”林烃好奇的看着地图,“正德年间邸报称其东番。”
“不错。”钱渊手中的苗刀缓缓向西南方向移动,“这是琼州岛,这是安南……交趾。”
“永乐年间,几度征讨,后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不过后安南再叛。”林烃如数家珍,“噢噢,原来在这儿,倒是距离琼州岛不远。”
钱渊不理,苗刀往南,“这就是吕宋,这一片为大吕宋,这一片为小吕宋,永乐年间,三宝太监航至吕宋,奉诏委许柴佬为吕宋总督,自此之后,多有明人客商来往,亦多有明人定居此处,但数十年前为西班牙人攻占,红薯、洋芋就是他们带到吕宋岛的。”
“西班牙?”
“即佛郎机。”钱渊实在不知道佛郎机是怎么译的,只能说:“其实佛郎机分为两国,一是西班牙,一是葡萄牙……如今在濠镜栖身晒货,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顺着苗刀继续往西南方向,钱渊继续说:“这是汶莱,古称勃泥。”
林烃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但明显不是死读书的,立即回忆道:“永乐年间,浡泥王觐见,病故南京。”
钱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咂舌不已,这小子可真够牛的,这些资料自己也知道,但却是查了两三年才弄清楚的。
“这儿是马六甲。”钱渊手中苗刀停在一处,虽然是第一次看类似海图,但林烃也能分辨出,这是一处狭长的海峡。
“泰西一小国,曾有一人远迈万里,那时还是元朝,他去过北京,去过南京,还去过苏州、杭州、泉州、广州,此人写下一本游记,在泰西流传甚广。”
“那本游记里如此记载,此地遍地黄金……”钱渊轻笑道:“从那时开始,无数贪婪黄金的商人启航而来,他们四处探寻,找到一处又一处的土地,他们灭国杀民,将旗帜插在那些染血的土地上。”
“自正德年间起,大量泰西诸国的商船从此处经过,抵达大明、倭国。”钱渊轻声道:“此处乃是咽喉所在,如今被葡萄牙人占据。”
“此类人有两副面孔,一如商贾,公平交易,二如野兽,烧杀劫掠。”
“船坚炮利,并精锐士卒,手持鸟铳。”钱渊轻笑道:“不论朝中诸公如何思量,东南有识之士皆知,一旦开海禁通商,寇即转为商,两浙倭患平息便是由此而来。”
“但实际上,倭患之由,便是因为他们。”钱渊点了点被葡萄牙、西班牙占据的几处,“他们如今不敢贸然来攻,但泰西诸国需要大量的货物……倭寇倭寇,还真以为那么多出海的货物都是卖给倭人的?”
林烃死死盯着地图,好一会儿才试探问道:“龙泉公招抚汪直,想夺下马六甲?”
“招抚汪直,缘由有三,其一,东南遭倭乱多年,实在承受不住,其二,五峰之名不仅在倭国、朝鲜,即使在南洋也有分量,其三,汪直麾下船队。”钱渊揉着眉心道:“夺下马六甲,原本钱某是有这打算,但……”
“什么?”
“不说夺下马六甲,必然大战延绵多年,但至少,商路断绝……”钱渊指着靠在墙边的一柄鸟铳,“鸟铳、铁炮、帆船,泰西均胜大明多矣。”
“戚元敬曾言,鸟铳乃杀倭第一利器,但钱某与五峰麾下头目详谈过,如此鸟铳在泰西诸国军中不过寻常之物,如铁炮,一炮而出,糜烂数里。”
“即使是帆船,西洋船只也比明人帆船强得多,运载铁炮,驰骋海上,攻伐各处,如葡萄牙、西班牙两国打下的疆土已然比大明多的多。”
“还有类红薯、洋芋……”
林烃灵机一动,脱口而出,“礼失求诸野?”
钱渊愣了下,缓缓点头笑道:“不太准确,但有那么点意思。”
放弃夺取马六甲那是没办法的事,葡萄牙、西班牙以及后面的荷兰、英国不会放弃争夺,一旦打起来,商路断绝,税银下降,直接影响者就是钱渊自己。
最重要的是,如今大明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处于下风,断绝东西方的交流,这和闭关锁国有什么本质区别?
林烃说的“礼失求诸野”其实和东西方在文化、货物之外的交流一个意思。
“所谓时移事迁,永乐年间,成祖横扫大漠,郑和七下西洋,无论是火器、战船,泰西诸国皆不能比,但短短百年,已然时过境迁。”钱渊叹道:“正德年间,走私猖獗,嘉靖一朝,钱某冒险通商,只盼日后泰西诸国攻伐,我大明……”
“龙泉公,是不是过于谨慎?”
钱渊微微摇头,万历年间,海贸旺盛,再往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试图在大明这块肥肉上啃几口。
虽然最终是满清代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