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在这个时期,华亭县已经有了不少棉花种植和小规模的土布纺织,这也正是狄柳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需要采购尽可能多的棉花运回本土,以填补那里日益兴旺的棉纺织业的胃口。
东海商社占领了崇明岛之后,按部就班地经营着,修建基础设施,清除和收服周边的海盗,招商引资。但这只是“引进来”,同样也需要“走出去”。
江南工作组在这一年里,分别在扬州瓜洲渡和他们很看好的华亭县上海市设置了商站,以扩宽市场渠道。狄柳荫这阵子就从上海商站出发,到处寻访,收购棉花和棉纱。
之前他在华亭县南,已经跟几家地主谈好了一个大单,收购了一批新纺的棉纱,又签了一份高达六千贯的预订合同,直接采购棉花,明年秋天交货。这批原材料可以运到南边的海盐县出海,运往庆元府,再乘船出海运回去。不过现在行船跟风期有些不搭,如果赶不上南风季的尾巴,就要再等半年才有足够的运力了。啧,还是要再增开几班定期船才行啊。
这几天,他就带人继续在华亭县和周边转转,一边寻找种棉花的小散户零星收购一些,一边也是考察一下江南农村的风土人情,看看有没有市场潜力可以挖掘。
江南富庶天下皆知,城里那么发达,乡下也不会差多少吧?好好开发一下,岂不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不过,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临安、庆元府这样的大城市里,对南宋的印象就是高度的富裕与繁华,但是这次往乡下一走,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各个乡绅、地主、豪商,确实富裕得很,但是寻常的自耕农和佃户,生活却极为窘迫和困苦,甚至连北地的农民也不如!
这大大出乎了狄柳荫的意料,他本以为江南的农民就算不能说富裕,但至少该比胶东那些可怜巴巴的农民强吧?然而情况还真不如……
胶东虽然水土条件不如江南,名义税率也更高,但至少有大量的无主地,农民总是有另一个选择的。而宋朝一向有“不抑兼并”的传统,南渡之后,为了安抚士人和本地乡绅,更是纵容他们。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的土地已经被少数上层阶级兼并,而宋朝沉重的税赋就压到了普通小民身上。辛苦一年的产出,自己吃一点,交了租子,交了税赋、还要服劳役,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
明清时期臭名昭著的“加耗”,也即在正税之外还以“运输损耗”为名向农民征收额外税收,就是南宋始创的。到了现在,江南农民交一石正税,往往要附加两石至两石五斗的各类加耗,算下来,光是这个田税就不比胶州农民低了。而且除了纳粮之外,还要缴纳钱、绢、布、茶等税收,这些在北方由于经济水平和行政水平低,早已折算成粮税了。
在常规性税收之外,还常有临时的“科配”,往往需要一次缴纳相当于数年正税的钱粮。此外,如果朝廷急需物资,还会向民间“和买”,也就是以一个象征性的价格强制购买,基本等于明抢了。
在此基础之上,南宋才有可能一度实现近亿贯的岁入。当然,日积月累,随着官僚系统的老化,现在也收不到那么多了。也是因此,贾似道才会出台那么多敛财的政策。
“也是啊,临安那样的城市,有什么特别的产业吗?那么富裕,凭什么呢?”
北宋时的开封、南宋时的临安,都是极度发达、规模极大、市民普遍富裕的城市,远超同期普通城市水平。然而,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周边农业特别发达吗?确实发达,但也没比同时代其它城市更发达。
是因为有独特的商路汇聚吗?确实有,但也没比其他商业城市更多。
是因为有成规模的手工业吗?确实有一些官营工场,但效率和规模也并不出众。
实际上,这两个超规格的国都,真正繁盛的只有因消费而生的各项娱乐业。本质原因,就在于这样的巨型城市不是自发发展起来的,而是被催生出来的!
朝廷从各地刮来了天量的财富,集中流入了首都,被分配给了皇室、亲贵、朝廷官员、禁军等人。城中大部分产业都因这些人而生,也因此分到了一点利润,从上到下一点点传递下去,衍生出多层次的消费产业,从而导致了这些城市虚假的繁荣。
说到底,只是无根之萍罢了。一旦系统性崩溃,也只能烟消云散,被打回原形了。
“算了,救不了。”狄柳荫摇摇头,收回思路,又看了看手里新收上来的一卷棉纱,旁边那个满脸皱纹的农夫正期待地搓着手,对他讨好地笑着。“还不错,二十钱一斤,我全要了。”
大事操心也没用,还是先管管手里的棉花吧。
……
1261年,10月23日,中央市,市北工业区。
“请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提升棉布的产量,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不管你们生产了多少,我们都能卖的出去。市场就像一张无边大口,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点棉布,请再加油一些吧。”
郑绍明放下手中的信,无奈地苦笑了出来。
这封信是商务部的黄鹤寄来的,为的是催促他尽力加快棉纺织品的生产。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棉布和棉质成衣的销量也暴增,后勤部各个工坊生产出的棉布几乎没有库存时间,出来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