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6月18日,徽州。
目光从皮肤黝黑的贝贵仪和四皇子赵晑身上扫过后,阮思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贾似道察言观色,咳嗽了一声,然后轻轻抚了抚茶杯盖。
见状,贝贵仪识趣地起身告退,然后抱着儿子离开了。
阮思聪感觉喉头一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贾似道,犹豫地说道:“相公,你可是当真要拥……?”
阮思聪是宋世祖所封的金吾卫上将军,之前镇守于长江中游的黄州一带,与贾似道关系尚可,张世杰最初就是他发掘出来的。临安事变后,他也如同其他封疆大吏一样陷入彷徨之中,一边是皇帝突然驾崩的震惊,一边是新朝廷的收买,令他左右为难。前不久,他收到贾似道一封邀他来徽州“议大事”的书信,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来了。
拜东海人在长江一线建立的通信链路所赐,黄州的消息还算灵通,这段时间来他对临安的变故也知道了不少。抵达徽州前,他就猜测贾似道不会坐以待毙,当会有不小的动作。到了一看,果不其然——他竟想拥立赵晑为帝,另立中枢,对抗临安的“伪朝”!
贾似道现在已经完全不复临安时的狼狈,脸上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笑道:“怎么,四皇子乃是度宗血脉,如今临安被伪朝窃据,辨明正朔、号召天下士人不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举吗?”
他毕竟根基深厚,在临安当地爪牙甚多,当初一逃出城,就安排车马连夜抄小路向西逃离,又赶来了徽州。徽州自古八分半山一分水,被群山重重包围起来,不临大河,东海军的战舰就是再能追,还能追进山里不成?而且徽州向来是人杰地灵、民生兴旺之地,虽说只有半分农田和庄园,但却开发得极为充分,产出众多,人口稠密。在这里,贾似道和他的流亡朝廷不难立住脚跟。
而当他们顺利立下脚跟之后,便开始考虑更未来的事了。
贾似道是什么人啊,他尝尽了权势的滋味,岂能甘心就这么拱手让人?所以,虽然狼狈出逃,但他仍想着翻盘打回去。而且在这种劣境之下,他的潜能反而被激发出来,比之之前掌权时的肆意妄为胡搞瞎搞更有效率了。
当然,如果他是只身逃出来的,那么就算再有能力也无力回天了。历史上他就是战败之后被赶出临安,落魄到被一名小军官随意杀死,也真是令人唏嘘。但这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有着一帮志同道合的贾党官员在辅助,同时,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皇子在手上!
赵宋虽然文官势大,显得官家存在感不高,但实际上,这个王朝的皇权是非常强大的,即使是孤儿寡母仍可一言废立权臣,绝对不可小觑。而有了这个皇子在手,贾似道就能拉起皇权的虎皮,有相当大的可操作空间了。
最近,他就借“拥立新帝”这个由头,邀请各地重臣大将前来徽州议事,借此拉拢人心、壮大势力。阮思聪就是最近赶来的大将之一,在他之前,还有不少不满东海人叛逆行径的高官也过来了。照这个势头,他未必不能真的打开一个局面来。
呃,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四皇子的血统了……
阮思聪咳嗽了一下,伸手比划了起来:“话虽如此,可也,四皇子,他……”
贾似道瞪了他一眼:“他如何了?这有什么,当年的孙仲谋,不也是胡姬之子么?”
阮思聪一愣,不仅是因为这个史实,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字也是仲谋,当即就感觉有些异样。他悻悻地说道:“也不一样罢,那个孙家的好歹是……可这个是,黑的啊!”
贾似道又吹胡子瞪眼起来:“你说甚,难不成你敢轻视皇家血脉不成?”
阮思聪被将了一军,只得放下这个话题,转而说道:“罢了,暂且不谈此事。即便你拥立了四皇子,可接下来你又能有何作为?届时朝廷……我是说伪朝,恐怕比东海人还得恨你吧。发兵来剿不说,说不得还得行文天下污蔑声讨于你。闹得麻烦,还让外人看了笑话。”
贾似道一捋胡子,其实他对此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不占优势。军事上打不过东海军就不用说了,政治上的正统性也比临安朝廷矮了一头。不过,也并不是全无生机。
他往左右看了看,轻声对阮思聪说道:“此事还需仲谋助我。”
阮思聪微微一叹,果然还是得让自己出手。不过他既然已经到了徽州,那便说明他在阵营上做出了抉择,此时也不用拿捏了。“相公需要我做甚么?”
贾似道蘸水往桌上一划,画出了长江的曲折形状,又指点着说道:“君在黄州,文虎在安庆,一西一东,中间便是江州。江州印德豫不识抬举,固事伪朝,你二人便前后夹击,我再从徽州遣一路新军西出,取了江州之南的南康军,共将江州拿下!”
江州便是后世的九江,正卡在长江中游和鄱阳湖的入口处,可谓咽喉地带,位置险要。印德豫指的是印应雷,他现在是沿江制置副使,而这个职位正是负责长江中段防御的全权大臣,驻地就设在江州。南康军是江州隶属的一个军事单位,由沿江制置副使兼领。
此前贾似道也曾邀请印应雷“共商大事”,不过此人比较顽固,坚持效忠临安朝廷,对贾似道非但不支持反而写信呵斥,那么不免就被他视作眼中钉了。
而且贾似道在徽州虽然暂时安全了,却也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