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哥哥总是拼命抓着他的手,说自己还想多活两天。
晚上,哥哥开始幻想自己早已绝望,一心求死,但是坏蛋弟弟非要留着他的命继续折磨。一边幻想,还一边在本子上写下来。
青年早就发现大哥有个自己的日记本了,只是没去看,他从哥哥眼神里就能看明白一些东西,没必要去翻那本可能会让他觉得良心喂了狗的本子。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店主说,“最开始我以为你们兄弟两个情比金坚,他脑袋已经不清醒了,你都忍着他,甚至是纵容他。所以我看见你要掐死他的时候是真的挺震惊的,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青年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就一时没想明白,冲动了呗。”
人总是有冲动,尤其是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
但他冲动的时间真的很短,就那么一次。
总比有些一冲动就自杀了的人幸运,起码店主巧合地吓退了他一回,自杀的人却没有反悔的机会。
“行吧,那你自己呢?”店主的烟抽完了,他摸了摸口袋,没有再抽一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其他的不说,我就求你一件事儿。”
青年笑道:“你还有求我做事的时候呢?那不得赶紧说出来让我听听。”
店主哈哈道:“你怎么冲动都行,就是别一冲动不想活了,多活段时间吧。”
求你了。
你可能活不久,但能不能尽可能久一点点,不然的话。
等你也死了,就真只剩我一个人了。
整个镇子,就剩我一个人了。
中年店主是个讨厌孤独的人,他还挺怀念当时人来人往的旅店,众人挤在一起。
他的旅店本来也是为了热闹才开的,在这种没什么人会来的小巷里,等一个路过的缘分。
有缘人住进来,能用很少的价格拥有一晚安眠,没有谁会打扰。
所以他的旅店叫做安眠旅店。
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再来住他的旅店了,他已经预见到了今后的孤独。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还是不够害怕,他总是在对未来的担忧中等着时光流逝。
下一个没有下雪的晴天,旅店老板推开店门。
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相比于他来说,其他人想活下来实在是太过艰难,青年答应了他多活一段日子,好像并没有做到。
上个晴天聊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的青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青年浑身都是冻伤,控制身体像僵尸一样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直直站着,坐下来的时候也会冬的一声。
青年当时为什么那么有聊天的兴致呢?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哥哥写下的日记本后,还是伤了心,想在死之前对最后的人解释,还自己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也没有什么人在意的清白。
中年店主看着空荡的旅店和空荡的街道,忽然觉得这一切像是老天对他的一种惩罚。
住户门的内斗没有半点意义,荒诞可笑的游戏也只剩他一个观众。
那些人争来争去,最大的执念就是活下去,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店主原本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更加惊觉,到头来,他的人生才是一场空。
什么都没有了,他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整个冰雪的孤寂都向他一个人压来,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了一个会动的人影。
店主害怕这是某种幻觉,害怕他也陷入了疯狂而不自知,但转念一想,疯了也不错,说不定他一转身,就又能看到旅店里塞满了拥挤的人影,热热闹闹。
方德明不知道店主在想什么,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直到来到店主面前。
他还是那种冷到扎手的模样,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任由脖子和双手暴露在寒风中。
少年人的皮肤算不上多好,挺粗糙的,但一个冻裂的伤口都没有,干干净净,依旧像是从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而来。
中年店主恍然。
“你又来啦。”他这次没有邀请方德明进旅店吃碗面了,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不需要。
他只笑着说:“比起那个时候,你好像长高了。”
方德明的确是在长个子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窜就能窜老高,好像每天都不一样,单薄的身体也长开了,不再那么让人觉得可怜。
他望着安静下来的旅店,和健康无事的店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给我欣赏的人的嘉奖。”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中年店主却好像瞬间听懂了。
他本来就常常想起那个挺直嵴背走入风雪中的少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实在是难以忘记。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碗面开始的。
但是,这真的是嘉奖吗?
“雪灾就要停下了。”
方德明看到店主瞬间露出的惊讶表情,一种满意的感觉充斥在他内心。
“以后镇上还会有很多‘人’,你不用担心会没人来。”
“看在你是我留下的唯一一个人的份上,就多给你点奖励吧,就让你一直活下去——是的,我要让你永生。”
方德明自以为这样的奖励足够丰盛。
眼前的店主是过去的南水镇留下的唯一记忆,方德明本来只是想让他在雪灾里活得舒服一点,现在却实在是舍不得抹去了。
他当然不觉得永生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善良的人最可怕的惩罚。
自负又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