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吃了一惊。
这是强弩,而且很可能是军中用的六石强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寓示着他已经成功的得罪了某些手握重兵的军中大佬,以至于他们动用最凌厉的手段,当街行刺。
从宏观形势而言,这当然是好事。有人不惜与孙夫人撕破脸皮也要杀他,甚至不顾孙泰这个宗室的性命,不管成与不成,势必会在吴国内部挑起事端,造成内耗,符合他的预期。
可惜他现在不是看热闹的,而是直面生死,实在兴奋不起来。
曹苗来不及多想,拖着孙泰往路边转移,高大厚实的里墙可以让他们避免腹背受敌。曹苗还将坐骑牵了过来,充当肉盾。他一手紧紧拽住马缰,一手按着孙泰的头,紧靠着马腹,仅露出一双眼睛,扫视四周。
对面的一座望楼上,有晃动的人影。
又是两枝羽箭射到,战马中箭,身体颤抖,不住地悲嘶。
“阿虎,能确定位置吗?”
阿虎头也不回。“邻里,大概百步。”
曹苗估算了一下,放弃了强行突击的打算。如果同侧的刺客在他背后的里内,他只要贴着墙走十几步,就可以从里门冲进去,直扑望楼,不用担心对面望楼上的弩手。刺客在下一里,意味着他要走百余步,才能进入下一里的里门,望楼上的刺客有足够的时间逃离,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冒险了,由解烦营去头疼吧。
孙夫人以他为饵,不可能不派人跟着。
果然,一声号角响起,数十骑奔驰而至,一些人翻身下马,在曹苗、孙泰面前布起防御阵型,一些人策马向前,齐声大喝着“解烦”,在前方百余步散开,分别冲入大路两侧的里门。
对面望楼上的还在,只是转变了射击方向。从射击的姿势和速度来看,应该换了武器,用的是弓。
弓弩皆擅,这是精通射艺的高手。
“是你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在几十个解烦兵的保护下,曹苗松了口气,和孙泰开起了玩笑。
孙泰瞅了曹苗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色道:“阿母从小就教导我,与人为善,所以我没有仇家。”然后转头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侍从骑士。“现在有了。”
曹苗忍俊不禁。看这小子一脸正色,没想到是个逗逼。他想了想,又道:“我最近一直在解烦营,知道我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孙泰皱了皱眉,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孙夫人策马而来。她全副武装,手里握着大弓,面含煞气。见曹苗、孙泰站在墙边聊天,神情轻松,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径直向前去了。
道路已经被封锁,附近诸里的里门相继关闭,对面望楼上的人影也消失了,原本拥挤的大路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曹苗等人。曹苗松开了马缰,命人将坐骑牵到一旁。这匹可怜的战马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射穿了腹部,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这是孙鲁班昨天送的辽东良马,刚送到武昌没几天,市场价最少二十万,就这么没了。
说不肉疼,那是假的,虽然曹苗现在不缺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孙夫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队解烦兵,押着七八个俘虏,还有几具尸体。解烦兵受伤的不少,粗粗一看,需要要人扶的就有十几个,血染战袍。
“我还能赴宴吗?”曹苗仰着脸,问道。
孙夫人点点头。“当然可以,只是要小心些。”
“让夫人给我做护卫,我怎么受得起。”
“知道受不起,就好好配合。”孙夫人面无表情,轻踢马腹,扬长而去。
曹苗含笑看着孙夫人挺直的背影,孙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拽了拽曹苗的袖子。“允良,你一直这么和我姑姑说话的?”
“也不尽然。”曹苗挠挠头。“我们也有过冲突,动手就有两次。”
孙泰彻底宕机,半天没说出话来。
孙泰让人牵过来一匹马,远不如曹苗之前那匹辽东马,在曹苗看来,甚至连真正的战马都算不上,勉强代步而已。孙泰的坐骑也好不到哪儿去,由此可见,他这个乌程侯实在没什么排面可言。
两人上了马,继续前进,赶到乌程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孙泰的母亲曹夫人坐在堂上,正陪太子孙登说话,诸葛恪、陈表侍立一旁。看到孙泰引着曹苗进来,诸葛恪、陈表起身行礼,孙登坐着没动,只是面带矜持的微笑,静静地坐着。
孙泰不敢怠慢,上前向孙登行礼。“殿下久等了。路上遇到意外,耽误了不少时辰,还请殿下见谅。”
孙登大度地摆摆手。“无妨。我多时不来看望叔母,正好向她请益一些浮屠道的义理。伯平,你们没受伤吧?”他关切的说道,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孙泰连连称谢。孙登又看向曹苗,点头致意。
曹苗神色肃然,正了正冠,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诸葛恪、陈表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会心的笑意。孙登不动声色,只是手不自觉的挪了位置,随时准备伸出,扶起大礼参拜的曹苗。
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曹苗跪了下去,向曹夫人行了个大礼。
“姑母在上,从子曹苗,见过姑母。”
孙登脸上刚刚绽放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半伸出的手也滞住了,窘得无地自容。诸葛恪的眼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孙泰和陈武也很惊讶,不约而同的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