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暑,让人难以忍耐。山坡上的树枝、草叶儿纹丝不动,似乎了无生气。几声单调的蝉鸣,给这寂寥的山增添了一丝韵味。
筱蓉坐在颤悠悠的简易担架上,身边就是一身月白实地纱衫的世子,此刻他双眸微闭,神色有些疲倦。
微微低头,筱蓉不动神色地查看着世子小腿上的伤势,雪白的里衣布条已经被血渗透,殷红的血在刺眼的日头底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好在那颜色鲜艳夺目,虽然浓烈了些,倒能让人放心。
这世子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就是好好调理,不能再劳累了。
陡峭的山坡让这一行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抬担架的大汉都是汗湿后背,好在他们魁梧粗壮,世子和她又都是小孩子,才不至于太辛苦。
将要到山脚下的时候,筱蓉看到李氏带着铁牛儿,手里拿了一片大树叶子包成的包儿,正迎面赶上。
见到筱蓉,李氏才稍稍放了心,上前接过那大汉背上的背篼,跟了他们一同下来。
站在张家寨子村口的一棵大柳树下,那个叫老茂的随从吩咐人把担架放下,亲自过来扶起世子,招手叫过等在一边牵了五六匹马的随从,沉声说道:“大虎和小七先骑马赶回去,把镇上最好的大夫叫到姨太太府上候着,我和他们几个护着世子随后就到。”
那两个年轻的随从躬身应命,翻身上马,就是一阵狂奔,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里,老茂扶着世子上了马,他坐在世子身后,其余几个人也纷纷上马,一行人就要踏马而去。
精神有些萎靡的世子这时却睁开眼看了筱蓉一眼,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馨的笑意,瞬间让李氏娘儿三个晃花了眼睛——这个世子怎能生的如此好看?
就听他对老茂说道:“赏她些银子,人家辛苦为我医治!”
几个随从似乎很惊讶,那个老茂只愣了一下就立即笑道:“世子说的是,老奴急着要走,倒忘了这茬!”
说话间,手脚麻利地解下腰间一来,随手掷给了李氏。“拿着,这可是我们家世子赏你的,够你们家花上半年的了。”语气里满是不屑,似乎不愿与这些庄稼人为伍。
随即,一行人打马而去,留下李氏娘儿三个有些愣怔怔的。
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拉了筱蓉的手就赶紧往家走。
通过刚才的那一捏,她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这些银子真的像那随从说的那样,够他们家半年嚼裹了。
庄稼人除了吃饱穿暖,也没别的追求,一年有个三四两银子就足够了,这荷包里少说有二两,李氏怎能不心欢喜悦呢?
她一边走着,心里一边盘算着:过两天,镇上有一个大集,到时候就带了妞妞和铁牛儿两个去看看,该给孩子买些细棉布做件衣裳了。铁牛儿正长个儿,身上的这件已经到了肚脐眼儿上,妞妞还没有一件可体的……
再买些鸡鸭鱼肉、油盐酱醋,好歹让孩子们能吃上一顿饱饭。后山上刚翻出来一块地,再买些豆种、玉米种,最好再买几只羊,正好让铁牛儿牵到山上放着……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一点儿都不在乎老茂赏钱时候那不屑的眼神,过惯了穷日子,能有钱得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人家的态度是好是坏?
俗话说的“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就是这个理儿。穷极了的人,给一口饭吃就能为你卖命,哪还有饿死不食嗟来之食那一出?那都是清高的文人们吃饱了撑得,编出来愚弄老百姓的!
筱蓉瞧着李氏一路的喜气,那颗心也变得柔嫩起来。她小小的掌心里攥着那个树叶子包着的包儿,还没顾得上给世子服用,人家就一阵疾风似的走了,那随从还那般趾高气扬,好像她给他医治理所当然一样。
连句道谢的话都不会说,真是一群豪奴!若不是为了铁牛儿的安危,她才不会出手呢。不过那个世子还勉强,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最起码还知道给她们点赏钱。
李氏一回到家里,就把篱笆小院关上了,拉着筱蓉进了茅草小屋,左右看了看赶紧栓上门,搞得像是个做贼心虚的人。
屋子里很暗,即使外头毒日头晒着,屋里只勉强看见。李氏从壁龛里拿出那盏添满了獾子油的小灯点了,才把荷包里的东西倾倒出来。
里头是一对如意笔锭的小银锞子,一个约莫一两重,怪不得老茂说够他们家过半年的了。
李氏扫视了一眼面露喜色的铁牛儿,沉下脸来吩咐:“千万不要让你爹知道,不然,又被他拿出去赌了。有了这些银子,我们今年冬天就不怕了。”
她说的是实话,庄稼人最怕熬的就是冬天,大雪封山,枯黄肃杀,不到春暖花开没有吃的东西,当真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李氏愁得就是这个,家里没有隔夜的粮,趁着天儿还热,还能上山采摘些木耳、蘑菇,勉强果腹,到了冬天,她们娘儿三个可就束手无策了。
张顺那样一个赌鬼,压根儿指望不上,自从回到这个家里,她夜夜愁得都睡不踏实,不知道该如何养活筱蓉,怎么维持这个家!
铁牛儿见母亲如此郑重其事,忙点头:“娘放心,我绝不会跟爹说的。”
李氏又瞥一眼筱蓉,知道这是个稳沉孩子,自然不会说出去。
她找来一块碎布,把那荷包里外缠裹起来,在屋里踅摸了半天,才趴在地上,把那荷包系在屋里仅有的一张烂床底下的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