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黎夏……
恍惚中,父亲的声音遥远地传来,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
自从父亲过世后,黎夏就再也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哪怕是梦里,也不曾,这大概是她一生的执念之一。
现在她要死了,父亲来接她了吗?
“爸!”黎夏猛地睁开眼睛,然后愣住。
房间空荡,满耳蝉鸣,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得室内明晃晃的,看什么都有种失真感。
原来是做梦。
黎夏扶着晕沉的脑袋坐起来,坐到一半,整个人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被汽车撞飞的瞬间,身体瞬间失重带来的麻木感仿佛还在,闭眼前身体席卷而上的疼痛,也记得清清楚楚,
她怎么会梦,怎么可能还能做梦!
悄悄掐了下手臂,是疼的。
黎夏有些心慌,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的水杯,然而只摸了个空。
床边哪有什么床头柜,只有一个用来搭衣服的破旧椅子,上头搭着打了补丁的衣裤。
临窗的书桌上摞着厚厚的书本,太阳从窗户透进来,照在桌面上。
床对面是一个三斗橱,中间柜门上的大镜子碎了,只余画了大红牡丹花的下半截还嵌在柜门上,柜缝里卡了把大红色的塑料梳子。
这是,她家?
在去京市前,黎夏回了趟老家,但家里的房子已经塌了顶,墙体也开了裂,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早荒废得不成样子。
可眼前的房间同记忆里别无二致,甚至看上去有些新。
怎么可能!
黎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让人难以接受,但看到熟悉的场景,回忆还是不自觉得涌上来。
镜子是她十一岁那年,跟弟弟黎南打架时打碎的,炸开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臂,黎南因此挨了顿打,还被罚跪了半天……
想到这里,黎夏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下意识摸向手臂,疤痕还在,黎南却早没了。
时至今日,黎夏始终无法接受,黎南少年早夭的事实。
黎夏怔愣地看着镜子里流泪的自己,整个人从茫然到震惊,忍不住伸手再拧了自己一把,确切地感受到疼痛后,那份震惊又变成惶惶然不敢置信。
同时,心里生起微渺的希望来。
如果时光真的倒流,那么……
黎夏突然疯了一样跳下床往楼下跑,因为过于激动,连鞋都忘了穿。
堂屋是农村最寻常的样子,北面的墙壁上挂着神龛,神龛下面是张旧八仙桌,椅子都整齐地倒扣在一边的墙壁上。
神龛上,父亲和爷爷奶奶从照片里慈爱地看她。
黎夏怔怔地许久,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奔涌而出。
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
时光虽然倒流,却没有回到黎夏最想回去的时候,如果不能回到父亲健在的时候,又何必让她的人生再重来一遍。
是因为上辈子她还不够惨,要让她再经历一次,弟弟意外亡故,幼妹被拐失踪,遍寻不到的痛苦么?
……
“姐!”黎漾吭哧吭哧地帮黎南抬着背篓,抬眼看到堂屋里哭倒在地的黎夏,立马吓得手足无措。
等同样吓呆的黎南回过神来时,黎漾已经扑过去,跟黎夏抱头痛哭起来。
黎南眼窝一酸,却只是狠狠把头一扭,拖着背篓往灶屋去,家里的猪早饿得直嚎叫了,他得赶紧干活。
旁边从田头回来的邻居路过黎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家就跟妻子念叨起来。
黎家以前日子多红火啊,黎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人,人品也是顶呱呱地好,家里妻贤子慧,村里谁家不羡慕?
结果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什么妻贤,好汉无好妻,黎升平能赚钱的时候,黎家老太太也在,老太太手脚麻利,杨望湘要干什么,等吃就行,就一张嘴说得好听,你看看现在,黎升平一死,她立马就改了嫁。”当家女人冷哼了一声,忍不住把抹布摔桌上。
“我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婆娘!”
听说现在杨望湘又怀上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该要生了。
……
哭过一场,黎夏情绪确实稳定了许多。
上天对她还是不薄的,至少,此时弟弟妹妹们都还在,她还有机会弥补上辈子的过失,尽到上辈子未曾尽到的,姐姐的责任。
重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黎夏不想吓到黎南和黎漾,借口头还晕着,回楼上房间理思绪。
现在是八七年,暑假。
还有两个月父亲过世就满一年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杨望湘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没多久就要生了。
同时,再有不到十天,学校就要开学了。
下学期开学,黎夏初三,黎南六年级,黎漾四年级,但学费却没有分毫着落。
身为姐姐,原本应该分担家里重活的她,却躺在床上的原因是,前天她拿着成绩单去找杨望湘要学杂费,最后却被杨望湘的现婆婆大骂要饭的,并泼了一盆凉水赶了出来。
钱没要到不说,到家就发起了高烧。
这一次黎夏病得很厉害,吃了药也没好,拖到开学病也没好全,好不容易痊愈,最后还落下了怕寒、咳嗽的毛病。
想到这里,黎夏的思绪被一阵电钻声打断,推开窗户望过去,是后头周家在建房子。
周家的周启仁跟黎父是光屁股长大的好朋友,前些年黎父在外打工赚了些钱,回家建了这幛二层小楼,是村里的独一份儿。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