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与司命目光相接,两人最后齐齐谢过了师姐。
观门已开。
他们走下了台阶。
转眼之间,大师姐已成了高台上一抹深青色的剪影。
再转眼,她已无影无踪。
“该下山了。”宁长久怅然道。
“等等。”司命说着,忽地走到了田林之间,他们载种树木的地方。
司命引来了水,为树木浇灌,为四棵树都浇灌上了,独独漏了自己的。
宁长久会意,他笑着卷起袖子,亲自躬身于溪边,捧来清水,在司命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给她的小树苗浇灌上。见这颗小树长势不喜,他更柔和地运送了些许灵气。
司命双臂环胸,下颌轻点,对于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五棵树苗犹如伸出的一只手,对他们摇手作别。
两人穿过了大河镇。
大河镇的匠人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理会他。
宁长久倒是与张锲瑜短暂地见了一面。
张锲瑜正在绘制一幅万鬼长卷,神情认真,他见了宁长久,搁下了笔,板着的脸上神色复杂。
“我此生应是要孤老于此了。”张锲瑜缓缓道:“但并无不满,只有些遗憾。”
宁长久道:“谕剑天宗特意派人去照顾秋生与小莲了,你不必为之担心。”
张锲瑜道:“那条畜生若还有生机,恳请先生留条活路了。”
宁长久知道他说的是修蛇。
“嗯,若有机会,我会彻底清去它神骨的邪性,放归莲田镇的,那条大黑蛇尚且纯良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的。”宁长久说。
张锲瑜搁笔,作揖致谢:“那我别无遗憾了。”
宁长久受了此礼。
当初不死不休的人,竟这样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一边。
走过了大河镇。
司命不由自主地感慨道:“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
宁长久问:“他们是谁?”
司命回望了一眼,幽幽道:“很早之前的那批古神和古仙,活得比我更久,多是几经轮回,形貌俱换,我也看不清切,只能感知到些气息。”
宁长久回想起了大河镇中的诸多老人。
他们中,许多还是戴罪之人。
可若真有黑日降临,那无论长少善恶俱是处以死刑,所以放眼天地的尺度上,他们始终算是同道中人。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坐忘斋心的碑亭已在身后,他们下了山去。
回到凡间无需再过昆仑。
云海自有渡舟。
舟上摇撸者是一具无头的白骨。
宁长久与司命上了骨舟。
云海之中,白骨小舟悠悠飘远。
无头尸骨的渔夫唱着歌,歌声是从他百骸中发出来的。
“仙人斩去我头颅,腾云驾雾不识途,切两臂,削双足,再酿骨血成浓酒,一邀碧落,二倾地府,普天共饮长生苦……”
歌声悠远,似曾相识。
转眼月海换了人间。
白骨小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们运转灵力,自空中落下,转瞬触及地面,再回首时,唯见云海茫茫,月在子时。
人间一同望月者,何止一双人。
……
……
三日之前,剑阁。
柯问舟横剑膝上。
这柄剑跋涉千里而飞回,比起他出关之时,更添了许多豁口。
柯问舟干瘦而苍老的手缓缓抚过剑。
他抬头望着月亮,本如磐石的心微有动摇,随后变得更加坚固。
他散着枯槁的长发,背着破破烂烂古剑,崭新的长袍披在身上,也像是穷人家过冬的破棉被子。形容说不出的腐朽。
七十二洞天之首,剑阁之门洞开,剑圣走入了月光里。
他的身躯亦坚毅如剑。
剑阁的大师姐正跪在洞天之外,她伤势虽愈,面色却苍白依旧,周身铁剑齐齐下垂。
“贞月,你已做得很好,无需自责。”柯问舟话语平缓。
剑阁大师姐名为周贞月。
她始终跪在地上,面容肃然,一丝不苟。
“我未能接住女娲一剑,也未能胜那姓司的少女,实在有失大师姐之尊严,其后道心动摇,更是苦不堪言,时至今日,弟子才始觉自己修心何其不力。”周贞月穿着白色的衣裳,神色落寞。
“一剑……”柯问舟听到这个答案,亦有些吃惊,那位女娲娘娘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估。
“你先起来吧。”柯问舟声音苍老:“先前万妖城一战,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真正的战争还未开始,到时候中土为盘,有的是你出剑砥砺剑意的机会,无需为了这些小事消磨剑心。”
周贞月沉默了会,缓缓起身,对着剑圣行了一礼。
柯问舟道:“下面的弟子们皆入门不久,修剑的功课切勿落下,虽说届时天命降下,将似天河大灌,但若自身不成器,恐怕也接不住这份大机缘。”
周贞月道:“弟子知道了,等珺卓师妹回来,我会与商量之后教导之事。”
“嗯。”柯问舟缓缓点头,道:“在此之前,还有一事要做。”
“什么?”周贞月问。
柯问舟道:“万妖城至古灵宗一途,那少年和女子归程将起,你与三位师妹师弟前往截杀,截杀之处已在堪舆图上注好,尽管前去。”
周贞月略显苍白的唇轻轻抿起。
“为何非要杀他们,剑阁与之有何恩怨?只因为他们触犯了天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