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环瀑山的山峰上,大风吹了整夜。
天空中,青灰色的云一波接着一波地向远处推去,隔着神殿遥听,风声犹若呜咽的洞箫,神秘而高远地回响着,树叶乱摇,草浪低伏,随后暴雨再次飞泻下来,天地就在风与雨中失衡了。
邵小黎握着合欢宗内门弟子的木牌,如握珍宝,她立在大殿之外,坐在屋檐笼罩的台阶下,望着一片昏暗的世界,无穷的雨水从那里坠下,夏日的闷热包围着她,偶尔雨丝吹来,拂面清凉。
数个时辰前,她将心意告知了宁长久,宁长久接受了收她为徒这件事。
邵小黎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叫老大的时候,她总有种山头结义拜把子的豪迈情怀,但叫师父之后,心中多了一道尊卑lún_lǐ的锁,此刻长阶观雨,四下无人,她都不自觉地文静了些。
少女小口小口地吃着梨,感受着风雨中涌来的灵气。
她独自一人坐了许久。
半夜之后,殿门推开,宁长久悄无声息地走出,取了一袭白裳披在她的身上。
邵小黎后知后觉,她拢着衣裳,微笑着问:“师父不仅喜欢师徒,还更喜欢白衣裳?”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怕你挨冻。”
白裳弹性很好,邵小黎略显娇小的身子整个蜷在里面,她摸出了梨分给宁长久,宁长久与她一道吃了起来。
宁长久的神色略显苍白,三足金乌飞出,停在他的肩膀上,与他们一道看雨。
“我们以前是你的族人。”邵小黎忽然开口,她已经得到了那些记忆,复述道:“当初你死之后,我们的部族开始逃难,几经流转,即将灭亡,恰逢师尊回到人间,将鹓扶斩杀,然后将凋敝的部族安置在了断界城,部族才得以延续至今。”
宁长久轻轻点头,当初他来到断界城时,就感受到了一丝血脉上的牵绊,只是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
“当初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我不好。”宁长久说。
记忆中的几世,他死得都很早,每每初露头角,便有鹓扶投影亲临,将其斩杀。
对比下来,这一世虽几经波折,比之过去却已堪称幸福了。
邵小黎淡淡地笑了笑,道:“师父最近也在努力回想过去的记忆吧?”
“嗯,构筑神话逻辑需要真实的历史。”宁长久说。
“历史……”邵小黎回忆道:“当初我们还是古仙的时候,何其强大,如今若能重归巅峰,又何惧神国之主呢?”
宁长久嗯了一声,当初女娲盘古那批巅峰的元初古仙,创造了无数匪夷所思的神话,若人类还能攀登到那个高度,神国之主的投影非但奈何不得他们,他们联手,甚至有可能摧毁不可战胜的神国。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宁长久说。
邵小黎疑惑道:“为何回不去呢?当初的我们是人,现在的人也是人,究竟差了什么呢?”
宁长久伸出手,感受着指尖流淌过的灵气,道:“这些年暗主一刻不停地掠夺着人间的灵气,这些灵气一去不复返,世间的灵气愈发稀薄,修道者或许也会愈发弱小。”
邵小黎对着雨幕张开了十指,夜色在手指间被隔成了八个断片。
“真的吗?这般浩瀚的灵气还供不出一个传说三境的修道者么?”邵小黎问。
宁长久沉默良久,道:“我不敢确定。灵气稀薄是世间普遍的观点,但其实……这也并不能说服我。”
他立起身子,看着屋檐下哗哗垂下的雨水。
他与陆嫁嫁回峰之后,谕剑天宗的灵气便愈发充裕,这些灵气足以再供养出一个五道境界的修道者,那为何当年翰池真人会一甲子无法破境,最终走上邪道呢。
暗主虽不断地掠夺灵气,但灵气是最大的矿藏,再挖几千年也未必可以挖完——只是在那之前,暗主有可能直接渗入此间,不再需要神主与先天灵,自己就能饕餮般将灵气大口大口地吞噬干净。
灵气虽日渐稀少,但这个世界荒山野岭无数,总体是地广人稀的,何至于一个真正的大修士或者大妖都养不出呢?
草木葳蕤,万灵繁盛,何独人与妖凋敝了呢?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宁长久暂时想不出答案。
两人皆思考着这个问题,雨渐渐地小了下来。
陆嫁嫁披着白裳从殿内走出,姿仪典雅。
“这么久还不回来,是在私下授课么?”陆嫁嫁轻笑着问。
邵小黎反应很快,立刻掏出了个梨,道:“师娘,吃梨。”
陆嫁嫁接过梨,在邵小黎身边坐下。
宁长久笑道:“嫁嫁徒儿也要旁听吗?”
“为师可没有这个兴致。”陆嫁嫁淡淡道。
邵小黎却咦了一声,打趣道:“按理来说,我才是老大第一个亲传弟子呀,断界城里就是了,所以我似乎是嫁嫁的师姐哎。”
陆嫁嫁侧过脸,幽幽地盯着她,“师姐?”
“没有!我与嫁嫁姐开玩笑的!”邵小黎谗言观色,斩钉截铁道。
陆嫁嫁轻轻点头,她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笑说着了声乖。
宁长久看着姿影挺拔的仙子,微笑道:“嫁嫁破入五道境之后,真是越来越硬气了啊。”
曾经被大恶人雪瓷欺负的小剑仙,如今反倒有成为崭新恶势力的趋势了。
陆嫁嫁冷哼道:“你有意见?”
“不敢。”宁长久说着,又问:“对了,一直不曾问嫁嫁,你破入五道之后,所得的权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