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轻轻握着她的手。
上一次这样握手,似乎是三千年前了。
那是一双细嫩柔软得几若无骨的手,小巧极了,宁长久甚至不敢用力,只敢轻轻牵着,那高傲神秘的姮娥仙君,如今看上去脆弱难言,宛若刚刚破土的青萝。
宁长久看着她时而挑起的嘴角,问:“你在做什么?”
叶婵宫低下头,道:“我在学习表达。”
宁长久问:“学习表达?”
“嗯。”叶婵宫道:“我很难表达清晰的伤心或者高兴,但我觉得,它们可以用哭和笑来代替,最近我经常会练习微笑。”
叶婵宫这样说着,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明艳动人,无人会觉得有半分虚假。
宁长久道:“我倒是更好奇师尊哭起来是什么样?”
叶婵宫的笑容凝固在风中,仙靥转而平静。
她什么情绪也没有表达,但宁长久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生气之感。
他们从云端降下,下方是一片辽阔的沙漠。
沙漠的世界寂寥开阔。
叶婵宫在其间凝望了会,便转身离开,沙滩上留下了她的足迹,那足迹很小,仿佛走过去的是一只小天鹅。
“等到荒河龙雀降临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了。”沙漠边缘,叶婵宫如是说。
“朱雀么……”宁长久想着那个杀死了羲和的神,时隔千年,他已无法体会到当年刻骨铭心的仇恨,心中萦绕的,更多是疑惑:“师尊与她到底许下了什么约定?”
“只是一个无关输赢的赌约。”叶婵宫道:“至于她想做的事,嗯……和三千世界有关。”
“三千世界?”
“嗯。你觉得三千世界像是什么?”叶婵宫问。
宁长久一时给不出答案。
他一直无暇前往西国,还未真正看过三千世界。
转眼入夜,虚假的月亮升起,投射下虚伪的月光。
他们继续一同走,走过雪地大海沙漠草原群山,走过世界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最后,他们一同越过了南荒,来到了世界的最南端。
那是一片漂浮在海水上的冰岛。
“没想到南州更南还有这样的地方。”宁长久看着月光下梦幻似的冰雪世界,感慨道。
叶婵宫走在月光里,足尖轻盈踏上冰块,好似梦幻的主人。
“是啊,据说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是恶诗照着远古文明复刻下来的。”叶婵宫说。
“世界可真是辽阔。”宁长久悠悠道。
“嗯,有这么美的世界,任何生命降生于此,都不会孤寂吧。”
轻碎的话语里,他们踏过层冰。
时间已过去很久了。
他们在四千年前的幻境中游历了数日。
这几日里,陆嫁嫁与司命她们还在安静地等待夫君与师尊回去,仅存的大妖们正在朝着中土八十一城聚拢,俨然有山雨欲来之势,少年柯问舟的残躯似乎还被压在中土之下,不知生死,剑阁的弟子们却已跨越了半个中土,即将赶到一片狼藉的古煌。
冰河上星河辽阔,过去与现实似在某种意义上交汇了,连同着时空也显得寂寞了起来。
“就到这里了。”
叶婵宫踮起脚尖,走过极南处的冰山。
宁长久看着前方剔透的山岳,一头苍老的羊在那里趴着。
正是原君。
它似乎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原君睁开眼,于冰山上立起身子,这是它的神话形态,它已将其开启,随时做好了决战的打算。
“你说暗主并非不可战胜,对吗?”原君看着叶婵宫,问。
“是的。”叶婵宫回答:“我来这里,便是验证我心中的想法。”
原君问:“那你验证了吗?”
叶婵宫道:“还没有,要真正验证它,还缺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原君问。
叶婵宫道:“需要暗主暂时远离这个世界。”
原君问道:“远离这个世界?”
“嗯。”叶婵宫道:“不需要毁灭它,只需要暂时削弱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
“痴人说梦。”原君冷笑道:“姮娥仙君,你在世界周游了这么多日,只为了得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答案吗?”
“可以实现。”
“嗯?谁能做到?”
“举父或许可以。”
“举父……”原君再度摇头:“举父孱弱之魂,连中土牢笼都无法破开,又如何能再上仙廷?”
叶婵宫道:“举父曾经说过,人间五百年能出一圣。”
原君眉头皱得更紧,他望向了叶婵宫身边俊秀的白衣少年,那张曾让六神胆寒的脸静默不语。原君立直了身子,道:“我知道,身为投影的我杀不掉你们,但别忘了,如今天上还有一个天骥神国,这些日子里,天骥应也整顿完整,它一直在等我的信号。”
叶婵宫道:“可以再等等。”
原君道:“徒劳挣扎有何用处?人类已经没救了。”
一直沉默的宁长久终于开口,星空冰河间,他认真道:“若人类无法自救,那就由神来救世人。”
原君却不愿再等了。
它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大吼。
冰河消融,天空扭曲,神画楼幻境中的画面大片大片地崩塌。
叶婵宫嘴唇微抿,暗主还盯着他们,她尚无法将自己猜测的真相说出。
她看着宁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