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剔透的道殿里,宁长久与叶婵宫隔纱相看。
叶婵宫看着那纸婚书,眉目微动,如蝴蝶翅膀扇起的细风。
“我来写么?”
叶婵宫复归宁静。
她依旧是冷若冰山的仙子,人间烟火会飘过她的眉目,却无法粘濡。
宁长久等待着,先前,他的想法被证实,他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顶……什么也没有摸到。
永生界中,他并无道法,只是寻常之人,故而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生命线,就像是人没有办法抬眼看到自己的头顶心。
白纱渐渐静止。
叶婵宫提笔落下,不急不缓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写完之后,她将婚书叠好。
宁长久伸出手,以为她会递出。
叶婵宫却将婚书收了起来。
“嗯?”宁长久疑惑,“师尊还有别的考验么?”
叶婵宫话语轻柔:“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再将婚书予你,这是师门传统。”
宁长久微愣,他看着纱上婆娑的影,一时失言。心想师尊外表明明和月亮上的小绵羊一样,可花招怎么比自己还多……
定神后,宁长久才叹道:“师尊的手段真是……巧夺天工。”
叶婵宫问:“你是在讥讽我么?”
宁长久道:“弟子今年已二十了。”
叶婵宫说:“无须担忧,永生界里,人有再少年。”
宁长久立着不语。
叶婵宫看着他,话语清冷:“家有家法,门有门规,婚书一事,十六岁再议。”
宁长久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好道:“弟子谨遵师命。”
叶婵宫立起,踏过虚无的莲池,挑帘而出。
少女披着长发,雪白纱带绕在臂弯间,那纸婚书斜入衣襟,纸张与酥软相贴,严丝合缝,颜色微深的衣带束着腰肢,腰背间的曲线亦似纤月。
她从宁长久的身边走过。
梦境的权柄消失。
宁长久从梦境的顶端跌落。
他的眼前,三千世界、谕剑天宗、十字刑架、洛河之底、木堂等画面一一闪过。
原来,他不仅仅是堕入梦境,而是堕入了多重的梦境里,每一次在婚书上写名字,他都相当于进入一个更深层次的梦。
师尊安排这份婚书,或许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乖乖填她的名,让他迷失在梦境里,与她一同无忧无虑地度过八载时光,而真正永生界的他,则会化作蝴蝶,与其他蝴蝶一样,在天空中飞舞。
他在梦境中的快乐,也都将是师尊以梦境权柄辛辛苦苦营造出的梦。
蝴蝶之梦。
赵襄儿、陆嫁嫁、雪瓷、邵小黎、宁小龄……她们的脸颊一一闪过面前。
梦境彻底破灭,他回到了真正的不可观中,叶婵宫已从他身边走过,所见唯有背影。
宁长久向着她走过去。
他忽地惊呼了一声,身子向前跌去。
叶婵宫扶住了他。
宁长久略带歉意,道:“不是故意的,衣裳有些大。”
叶婵宫道:“无妨,我替你裁。”
……
庭院里,宁长久坐在一旁,看着蝴蝶形成的金色风暴,叶婵宫正坐在他的身边,以月光凝就一柄剪刀,为他裁衣。
“师尊怎么什么都会?”宁长久微笑着问。
叶婵宫的剪从衣料间滑过。
“我尚是月桂时,便在月亮上遥望人间,自刀耕火种起,至他们以麻棉制衣,纺织之技日益精进,其后染以颜色,花纹也越来越精美……我是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叶婵宫的话语带着怀念,“所以人的大部分时,我都会做的,只是有些比较生疏。”
宁长久也不由地回忆起了过去,那时的他远没有常曦那般安于宁静,他总喜欢离开太阳神国,去往人间,那时的羲和对此意见颇大,常常与他发脾气。
“千年以来,人们的诵月诗无数,却不知月上真的有神殿仙子。”宁长久笑着感慨道。
“歌颂太阳的诗句也不算少数。”叶婵宫说。
“但远不足以与月亮相提并论。”宁长久一副与之师徒和睦惺惺相惜的样子。
“嗯……”叶婵宫想了想,说:“那说明人间的诗人词人,确实是分得清好坏的。”
“……”宁长久话语噎住,就像是两人礼尚往来互相推拒,结果才推了一个回合,对方就将礼物收下了。
叶婵宫看着他苦恼的样子,似在问他有什么意见。
宁长久拱了拱手,无奈道:“师尊明鉴。”
叶婵宫回过头,目光继续淡淡地落在衣裳上,忽然说:“要不要试一试别的衣裳款式?”
宁长久预感不妙,斟酌道:“师尊……意欲何为?”
叶婵宫以指比着衣裳,道:“不若将衣裳边缘裁出花瓣似的轮廓……”
宁长久连忙制止了她的设想:“弟子觉得不妥!”
叶婵宫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又有何忧?”
宁长久反驳:“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人,那师尊为何不先拿自己的衣裳动刀?”
“我的衣裳?”叶婵宫低下头,看着自己规规矩矩的月色纱裙,虚心求教道:“那你觉得,这衣裳应当如何剪裁才更美?”
宁长久看着叶婵宫澄澈单纯的眸,心跳忽地加快了些,他正想认真提议,却见叶婵宫不易察觉地将剪刀的尖对准了自己。
宁长久叹了口气,道:“师尊这样就很好,无需改变。”
“真的么?”
“真的。”
“若有其他想法,随时可以直言的。”叶婵宫话语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