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微微吃惊:“竟是天外之物?”
陆嫁嫁道:“嗯,四峰之中,唯有天窟峰悬挂这些剑星。”
她似乎不想为此解释太多,忽然背过身,望着雪崖下还零零散散看着他们的弟子,道:“此次燃星已然结束,你们都回去吧,明日早课莫要迟了。”
雪崖下的弟子收拾着自己心中的惊讶,一一行礼告退。
宁长久道:“那弟子也告退了。”
陆嫁嫁轻声道:“等等。”
宁长久问道:“师父还有什么事?”
陆嫁嫁问道:“你那小飞空阵是哪里学来的?”
宁长久道:“阁中的一本书中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便钻研了一番。”
陆嫁嫁又问:“那你如今的真实境界到底是什么?”
宁长久道:“还未入玄。”
陆嫁嫁眼眸轻颤,神色带着些恼意,道:“还想骗我?”
宁长久话语诚恳道:“若是入玄,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如今的境界确实不足以点亮那颗星星。”
陆嫁嫁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质疑,轻声道:“之后除夕,可有什么打算?”
每年除夕的那半个月,弟子们大都会下山回家探亲。
宁长久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陆嫁嫁道:“我随师父上山的时候,家里便只当我死了,如今将近二十年,红尘已缈,对于天伦之情也没什么可留念之处了,当然是继续留守山上。”
宁长久道:“山中不是还隐居着各位长老么?守山一事哪里需要峰主大人亲力亲为,哪怕不回家乡,也应多去走走看看才是。”
陆嫁嫁点头道:“话虽如此,可人间又有何乐?除夕灯节虽美,但莺歌燕舞乱花迷眼,久了也就倦了。”
宁小龄听着他们的对话,琢磨着师兄的话语,忽然问道:“要不我们去赵国找襄儿姐姐一道过年?”
宁长久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觉得师妹的提议值得考虑。”
陆嫁嫁冷笑不止,道:“这才两个月,熬不住了?”
宁长久对于她的讥讽置若罔闻,只是问道:“师尊可要同去?”
陆嫁嫁默立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难得清闲,许多事郁郁堆积心中,剑心蒙尘,终究不是办法,我想在峰主殿闭关一月,若你们一同去见赵姑娘了,便代我向她问好吧。”
宁小龄小声道:“师父真的不一起去?”
“不了,为师一人在山上清修便好。”
陆嫁嫁轻轻摇头,独自一人走进了雪夜里。
……
夜深雾重,重重石崖掩映之后,峰主殿如白玉砌成,于雪地间拔起一墙冰华,远望时如见明月仙宫,近看时却是肃穆古重,墙壁上透着月影般淡淡的斑驳。
陆嫁嫁在峰主殿的大门口停下了脚步。
四峰峰主殿,能入主者,皆是紫庭之上的大修行者,唯有她境界最低,有史以来最低,上一任峰主对她给予厚望,将她视作天窟峰的未来,但是未来再如何明媚,也无法化作当下的春光。
寒冬腊月未过,大雪还未能穿庭化作飞花,她立在峰主殿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垂帘如冰纱,淡淡的灯影透过纱幔映上她白雪般的剑裳,大殿开阔,便显得她的身子愈发渺小。
“我究竟在做什么……”陆嫁嫁闭上了眼,檀口微张,喃喃自语。
这两个月来,自己的修为几乎未能寸进,亲自给弟子们讲学到底是对他们的重视,还是因为无法接受如今的自己,在刻意逃避修行呢?
由奢入俭难。曾经自入玄到长命上境,她几乎势如破竹,而师父对她的评价亦是天人之姿,有望五道。
可如今,过去的顺遂反而成了心障。
更何况皇城之时,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在她的剑心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譬如那头老狐展现出几乎不可匹敌的境界时,譬如那个雨天长街的陌生人接剑而去时,还有宁小龄、赵襄儿……而最后那头天魔破开云海,铺天盖地的恐惧与威势压得她剑心不敢抬头一寸。
这是境界越高越分明的恐惧感。
哪怕她后来强压下心中恐惧,驭剑九灵台,可侥幸活下来之后,那双目之中接踵而至的,是乍然亮起的又一刀,那一刀如今已被什么刻意抹去,在脑海中也不过是模糊的影子,却依旧让她生出了一种天地大美,万物微渺的无力感。
这足以让凡人终此一生都心神往之的画面,对于当时剑心破损大道飘摇的她反而是致命的。
因为见过了太强的剑与刀,所以自己畏手畏脚不敢出手,仿佛自己的所有招式,都不过是稚童持竹刀的劈砍,多挥动一下,都是在心中那副极致美丽的画面上落下污浊。
她甚至清楚自己此刻所陷入的,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心障,可是不知为何,她始终无法破去。
寒风入殿,烛火摇晃。
风吹得披在秀背上的青丝向两侧飘舞,吹得紧贴着大腿的襟摆向前扬起,陆嫁嫁微微侧身,念头一动间将那大门合拢。
烛光稳定了下来。
陆嫁嫁在那寒玉般的塌上坐下,盘膝屈指,闭目养神。
今日胸中堆积的情绪,是在宁长久点亮剑星那一刻爆发的。
她心知肚明,宁长久此刻的身体状况比自己还要糟糕得多,但饶是如此,他依旧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而自己又在等什么,做什么呢?为何连静心直面自己心魔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