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似乎也看穿了她的表情,他笑了一下,“王振,你和她说吧。”
角落里刚拂动过衣袖的中年宦官便走上前来,冲袁嫔深深一礼,他轻咳了一声,为袁嫔解说道,“贵人,这是元张养浩所作,《山坡羊》的调子。奴婢念一遍给您听,您可记着了——”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他尖细的公鸭嗓念着,“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这冷峻悲凉的调子,即使由一名宦官念出,都刺得人压根坐不住——起码,袁嫔就坐不住,她强忍着大哭一场的冲动,慢慢地跪了下来,想要分辨什么,却又苦无可以分辨之处,方才的柔情蜜意,全化作胸中梗塞憋屈,难受得让她喘不上气,只是那混乱的思绪,却令她不知是为了什么而难受,一时间胸闷气短,已经是禁不住轻轻地抽噎了起来。
皇帝没有说话,等王振念完了,方才笑道,“唱啊,怎么不唱?我记得你记性不错,也曾唱过几支《山坡羊》的。”
山坡羊的调子,古今如一,只要知道词,没有不会唱的道理,袁嫔抽噎了几声,将喉间块垒咽下,用尽了全部力气,凝聚出细细一点声音,她跪在地上,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皇帝高踞上位,冷眼看她,眸光幽微,不知思绪为何。
乾清宫里,小袁嫔凄风苦雨,坤宁宫中,孙皇后却说得上是春风得意——她已有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心情了,连带着太子都有福利,栓儿今天还没到晚饭呢,已经吃了好几块蜜糕,全是皇后掰着一点点递过去的。把这孩子喜得直往皇后怀里扑,姆姆之声,不绝于耳。
“皇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倒是周嬷嬷有点挂怀,“娘娘,您也不先想想,这就开口了,万一,万一皇爷当真了呢……”
“我就怕他不当真啊!”皇后擦了擦手,冲侍女摆了摆手,“好了,不能再给了,把他抱下去玩会儿吧,不然,一会儿晚饭积了食可就不好了。”
等人都退下去了,她才漾着笑意给周嬷嬷分析,“说是要殉葬,谁活得过谁还难说呢,真是到了那时候……你傻呀,他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没往下说,而是神采奕奕地又道,“再说了,他也就是问问罢了,哪有现在就说起殉葬的事,是嫌自己活得不够短,还想再加把劲儿?这就是白嘴说的,真到了那几十年后,是怎么回事可真还不一定呢!”
周嬷嬷稍微释怀,却还是对皇后的反应有些不解,“那您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永安宫那里有消息了没有?”皇后没有搭理周嬷嬷的话茬,而是问道,“今早,宫中人去请安了吗?”
“没有,就说的是娘娘不大舒服,让对宝座行个礼就回来了。”周嬷嬷道,“打听了一下都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就知道昨晚皇爷没吃晚饭,坐了一会就回乾清宫了,当晚也没让人侍寝。您也知道,永安宫正殿的消息,素来都是管束得很严,难以外泄。”
“为了殉葬的事过去问的,今儿又来看我……之前可来得有这么勤?东拉西扯了半日,最后问到了殉葬,”孙皇后不免一笑,“还用想吗?肯定是她为韩昭容分辨,惹得皇爷不高兴了呗。这时候他来问我……难道我还回答不愿殉?”
非但不能回答不愿,而且还要调动起心中所有的情绪,发自肺腑、眼含热泪地把自己的‘愿’表达得让人信服,要让皇帝知道,她是真真正正少了他不能活,没有了他,活在这世上再无半点乐趣……这一点的关键,就在于九分真、一分假。皇后从来没觉得自己对皇帝的感情假过,但她到底愿不愿意殉葬——又何必把真话说出来呢?与其让大家都不开心,倒不如顺着他的毛捋捋,这可不就是把皇帝的心给捋回来了?
说捋回来也未必,但起码她是说了愿意,从皇帝的表情来看,也许徐循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答对,一时冲动,居然说了真话……
她不由得玩味地一笑,“她也真有胆量,如今,我反而真有些喜欢她了。”
周嬷嬷对皇爷的表现还没那么有信心,在一旁吃吃艾艾的,到底还是道,“可奴婢瞧着皇爷的样子,好像……不太信娘娘说的……”
的确,皇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感动的痕迹,甚而有几分冷眼旁观的味道,这一点令她也颇有些顾忌——然而这些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皇后有些不耐烦地道,“就算咱们没有进益,永安宫这回,只怕是难以脱身了。管大哥想什么呢,只要他不再亲近永安宫那就行了,今儿不是又喊了袁嫔过去吗?我看袁嫔就顶好,又漂亮又乖巧,声音也好听,多宠宠亦是无伤大雅么。”
她抱着手臂沉吟了一会,又问周嬷嬷。“吴雨儿那里,你上回过去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前几日。”周嬷嬷道,“永安宫的人就是不时过去查看一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没说什么话?”皇后挑了挑眉毛。
周嬷嬷理解皇后的用意,她肯定地回答,“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一用的破绽。”
“那便罢了。”皇后叹了口气,一手支颐,思忖了片刻又道,“要不然,你说赵昭容如何?”
周嬷嬷欲言又止,还是说道,“回娘娘话,此女性情轻薄势利,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