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说了不喝这个,自然有人给泡了祛暑的六和茶上来——皇帝体壮怯暑,到夏天爱上火,常喝这种茶,近年来越发是离不开了。他拿着茶啜了一口,也不再介意前事,而是换了个话头,“礼部那边倒没伤透脑筋,就是做事不用心,先奏上定了个份例,比你如今的还差好些,被我发回去以后彻底没辙了,直说对内廷情况并不熟悉。球往二十四衙门踢——我说高皇帝还让你们撰《女诫》呢,那时怎么就又熟悉了呢。”
按徐循想法,皇帝这估计又是闹起小脾气,在强调自己天威不可测的一面了,她就事论事道,“不过论理,的确内廷的事,也有好久都和外头不一样了。贵妃有宝,这个也没和外头通气……”
如果不是太后已经受过一次难堪,现在再让她来定徐循的待遇,也是欺人太甚,这个活计应该是由太后和皇帝商量着来办的。
皇帝想了想,也不和徐循商量,便兀自决定,“老娘娘那不好分心,就让皇后来定好了,她管宫久,对宫里的情况,肯定是最熟悉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残忍……”徐循忍不住说,“人家都养病多久了,干嘛还要去说这话,嫌她不够糟心吗?”
皇帝不禁哈哈大笑,他道,“你现在倒是和她好上了?从前还你死我活的呢,现在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女人心真如孩儿面,说变就变。”
“我不是和她好上了。”徐循分辨无力,“你说我们俩关系都这么差了,你还要在里头拨火儿,挑得她恨我做什么呢?就现在都已经够不合的了,你再气气她,她指不定背地里怎么骂我呢。”
“放心吧,”皇帝欣然道,“有我在的一日,还有人能动得了你?”
徐循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她拿起茶水大大地喝了一口,才想到这是雪水泡的茶,一时要吐,却又早已经咽了下去,只好赶忙呸了几口,算是补救。
憨态落入皇帝中,又使他莞尔一笑,他从容地啜了一口凉茶,方道,“逗你玩的呢,立你为皇贵妃,皇后是真心高兴,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为你出点力,也不算什么——比起交给礼部瞎折腾,还不如由她定了更便当些。”
皇后也的确就是那样的性格,只看利害,从不为感情所困。自己是贵妃还是皇贵妃有什么关系?反正距离后位都足够近了,如今和太后翻了脸,让她多出了不少喘息的空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起码,她不会再担心若栓儿出事,太后强力支持扶正自己之类的荒谬可能了。徐循想了想,也只能相信,她摇了摇头,吐了口气道,“有时候,我也真的很佩服皇后娘娘!”
不过,她倒并未回绝此事,反正皇帝看来心意已决——那就随他怎么搞吧。
有了皇后的幕后支持,诸般事宜倒是都妥当地办了下来。比如一开始关于皇贵妃的待遇,礼部方案只比一般妃嫔的供给多了些珠玉米粮,最离谱的是口粮的变化,是一个月多了五只鸡。——主要是皇后和妃嫔的书面饮食标准拉得不开,若是加得太奢遮,很容易还越过皇后去了。
徐循从皇庄妃时代起拿的俸禄就比这高了,若按这个标准,还不如不要晋升。而皇后安排得就很体面,饮食上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服饰规格为皇贵妃提升了一等,皇贵妃的头冠许用十二翟九凤,服饰可用九凤纹,比起九翟二凤的妃冠,这个改变就一下显得特别有档次了。而和皇后又还有明显的差别——人家皇后都戴龙凤冠,服饰用龙纹的。
还有相应的配件规格也有了明显提升,出行仪仗和月例银子都有微调,比如出门时虽然还是坐八抬大轿,但从人从额定的十六名增加到二十四名等等,这都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改变,徐循若不带孩子自己出门,有时候就带一两个人。
不过,这些变动写在文书里就显得很好看了,皇帝又相应地增加了徐先生的职位,现在已经封到都督同知了,正一品的高官,连新入门没多久的徐弟妹,都得了三品诰命的封赠。虽然日后免不得也要继承变为一品,不过现在出门应酬,也好歹十分光鲜了。反正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也不可能对徐家的生活造成什么根本性的改变,自从赵妹夫到京以后,徐循对娘家的管束还是很严厉的。
她的皇贵妃册封大典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办了下来,没有一点波澜,对于皇后那隐隐约约的参赞,太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去觐见老娘娘的时候,她的表现也正常得不行,就是那不喜不怒的样子,既没有流露憎恨,亦不曾展现一点特意的讨好。
至于宫务,还是那样按部就班的运转,女学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正就那样慢腾腾地开着,慢腾腾地寻访着饱学女史。内安乐堂的事,慢慢地也有了眉目——内书堂增设医科的消息,一眨眼便传遍了宫闱,一时间太后悯下之声大振,宫中多有称颂贤德的阿谀之声。
除此以外,太后安心掌舵,皇帝安心玩,皇后安心养病,众妃嫔安心度日,孩子们安心长大——在徐循的印象里,打从文皇帝末年鱼吕之乱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安宁过一时一刻的宫廷,居然好像是真的安静了下来。起码,比起皇帝当太子那年宫里的暗潮汹涌,现在的内廷,气氛是要祥和得多了。每个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熙和安乐’这四个字里,浸着的讽刺意义,终于是淡薄了几分。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