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城外,或是因为端午过了,不再烧艾,也不知烧艾可以防秽,已经开始流行三日疟,听说是开始死人了。此时凡是因疟疾死的,全都要送到城外化人场去烧了,绝不许留下遗体,停灵发丧,以免再度传染。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止住流行的势头,听皇帝说,如今疫情已经扩大到京畿一带,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
除了正常的政事活动不能停止以外,宫里直接没过端午和六月六,孩子们也不去上学了,整日都呆在屋里,徐循觉得自己屋里人来人往,怕带了秽气,还特地把办公地点挪移到偏院去。
还好都是懂事了,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点点虽然发闷,但也不闹着出去玩,只是时常抱怨,觉得门窗紧闭,又烧香料,实在憋闷得很。但徐循也只许她每日清晨出去一嗅儿透气,其余时间就都关在屋内。她得了空也尽量多陪陪两小,免得他们太无聊。
壮儿倒又要比点点好,他因和韩女史学了棋,连日来都在下棋,倒不至于和点点一样老抱怨着,但亦是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徐循还以为他是闷坏了,又担心自己的老师。这日进屋看他时,便特地对他说道,“你那米先生已经痊愈了,现在只还在家休息呢,病了一场到底元气细弱些,别的都没妨碍。”
壮儿哦了一声,看来并未放松欣喜,还是低头摆着棋谱,徐循坐到他跟前,道,“和我下一盘?”
壮儿嗯了一声,两人便摆开阵势下了起来。徐循本不长于棋艺,这几年事情多,下得少了,更是荒疏,壮儿学棋不超过一个月,居然也和她下得旗鼓相当,让她频频长考——这还是在他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娘?”下了几手,他发问了,“今日宫里又有人发病了吗?”
“嗯,咸阳宫有个宫女被送过去了。”徐循如实告知:对疫病的恐惧已经弥漫了整座宫廷上空,每天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比如某宫的某某被送去内安乐堂了云云。与其瞒着底下人,让她们胡乱猜疑,倒不如每天公布正确的信息,这样大家还能提高警惕。当然,也是因为现在发病的人还不算太多的关系。
“内安乐堂能住下那么多人吗?”壮儿下了一手,“我每常算着,都有上百人过去了。”
“嗯……有些已经不在了,抬到煤山外化掉了。”徐循说,“还有些现在住在南内——你没,以前太孙宫偏宫里,那里地方大,可以养病。又没有多少人,不至于传染出去。”
“哦……”壮儿沉默了一会,手里拈着的棋子压根都没有往下放。“这样啊……”
徐循这几天忙得脑仁疼,反应也迟钝,见他如此,正纳闷呢,才要问,又反应过来了——毕竟那是生母。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她道,“吴美人也住南内……不过那边不归娘管,明儿我去问问,若是她没有薰的,咱们送点过去。”
壮儿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欲语还休地说。“娘……”
徐循道,“你还不下吗?”
壮儿没有理会她的催促,他的头低低的,下巴都快戳进脖子里了。“对不住……”
徐循忍不住笑了,她越过棋盘,摸了摸壮儿的脑袋,“傻瓜,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别想那么多了,下棋吧。”
壮儿偷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确定了徐循脸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方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了,以比较正常的声调说,“嗯,好。”
他琢磨了一会盘面,手里棋子还是没往下放,“娘,要下在这的话,你就输了。”
“真的?”徐循吃了一惊,研究了一会,果然发觉,壮儿落子此处,便可断掉她一条大龙的气眼——在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还能下赢自己,可见她棋力有多差了。
她有点发窘,和壮儿对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壮儿也被她带得露出笑脸,徐循道,“你下棋厉害,只怕韩先生也下不过你吧?”
自从韩桂兰做了壮儿的老师后,就受到特别优待,连徐循都叫她先生,除了教导壮儿以外,别的杂事她一般也不做。
“韩先生棋力挺好的。”壮儿摇头道,“若是不让子的话,我还是赢不了。”
“真的吗?”徐循又惊异了,“以前我和她下,我们俩棋力也就在伯仲之间啊?胜负能有五五的。”
壮儿没有说话,只是情不自禁地又露出笑靥,徐循很快也明白过来——人家这是让她呢!
她看着壮儿的笑脸,禁不住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脑勺,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
从端午前开始,到六月中,京城的疟疾都没有消止的征兆,宫里陆陆续续,也有上百人发病,但得益于有效的防疫措施,起码皇帝、后妃和皇子女都没有生病,生病的多数都是杂役,品级最高的也就是清宁宫的一个管事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