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信错了,咱们道教讲究的是肉身成圣、白日飞升,以此身为筏,渡无边苦海。”毕竟当了几年的女冠,仙师说起来,还是有眉有眼的。“要信转世一说,日后再见,那也许得信佛吧——不过,话说回来了,道教长生,用的是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瞧章皇帝最后把自己吃成什么样,你便晓得这道,到底是能信不能信了。”
丹道那就是要炼丹服用了,从太祖皇帝起,到如今算来五代皇帝,没有一个不是笃信道教的,就徐循知道,感觉上服丹服得病情恶化的就有文皇帝、昭皇帝和章皇帝,她不禁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被你这一说,我倒宁可是还不信了。”
仙师唇边,露出一丝不屑微笑,“无边富贵不够,还要求个长生不老,也难怪连续三代都吃得猝死……嘿,也许人当了皇帝以后,就会变蠢,从前不信的事情,忽然间也会就改了主意,深信不疑了。”
反正徐循是很难想像为什么有人相信服丹能长生的,倒觉得丹能移性,危害绝不在小。她正要说话时,忽然太皇太后又有请两人过去,两人便忙都收拾了,一道上了轿子,过去东宫。
到了当地,却见太后也在,太皇太后手边,放了好些精致的盒子,见两人来了,便道,“这阵子都快忙忘了——章皇帝的遗物,该送去陪葬的也已经收起来了,该烧的也烧了,余下一些贴身之物,你们各自收了,回去留做个念想吧。”
说着,便一一打开盒子,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有章皇帝的衣物、印章,还有常用的文具,喜爱的小物件,甚而还有他的一些诗画。按宫里规矩,新皇登基以后,乾清宫除了大家具和大件摆设以外,里外都要换上新陈设,旧物除了给皇帝陪葬以外,几乎都是烧掉。这些东西,也就是皇帝在这世上里最后的遗存了。
这里坐着的几个女人,几乎在物质上都一无所求,只是彼此关系都有些尴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还是太后说道,“就这么些东西,都眼看得见的,也别谦让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吧。”
徐循看去,几乎都是她认识的东西,从皇帝常放在手里揉弄的核桃,到他平时常塞在怀里的一个紫竹包金蛐蛐筒,倒是衣物等,因皇帝衣服实在太多,很少有一套衣服穿几次的情况,只有一套贴身的松江细棉布里衣,是他穿过数次的,因觉得穿旧了更软和舒服,特地嘱咐了没有汰换,便道,“壮儿点点都小,我便不客气了,这方端砚,大哥闲来写条幅,画水墨时常用的,就给了壮儿。那个朱砂盒子和毛笔,倒正好给栓儿,也算是各得传承。点点这里,我就撒蛐蛐筒好了。”
太后不由露出微笑,语气也暖和了一些,也不计较徐循失口唤了皇帝小名,“点点就是喜欢斗蛐蛐,这一点随了爹,我记得才四岁的时候,就懂得看了。每到秋后,就惦记着和我说到乾清宫看她爹斗蛐蛐儿。”
至于文房四宝的分配,自是得体,朱砂红笔是皇帝处理奏折时批红用的,壮儿自不能得,取了父亲闲来无事泼墨为画所用的端砚,亦是得了其才情所在,有她开了个头,皇后也给圆圆挑了一套双陆棋,又对仙师道,“记得上回看阿黄一幅画不错,几个儿女里,也就是她继承大哥的画才,我们圆圆在这点上,不如姐姐。”
她也算是说到做到,如今对仙师,虽不是满面赔笑,殷勤得没了尊严,但也时常善意地搭几句话,并不复从前的冷淡。不过,这话说得又有点妙,毕竟,她可是毫无所觉地被阿黄坑了一次。
仙师面上丝毫未露异状,只是眼神有些涟漪,她点了点头,“我也想着为她挑一幅画,就是不知挑这《岁寒三友图》好呢,还是挑这幅老鼠画儿好。”
皇后扑哧一声,笑出声了,就连太后都被逗乐,“大郎——章皇帝就是这个怪癖,特别爱画老鼠,这一副咬荔枝的我看着就特喜欢,活灵活现、大口贪食,真像是老鼠的样儿。”
“老鼠可不吃荔枝。”徐循笑着说,“终究是没见过真正的家鼠,只凭着笼子里关着的锦鼠来画罢了。”
太后说了老鼠画儿好,仙师自然不会再挑走了,她为女儿挑了《岁寒三友图》,“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为人处事,当学这岁寒三友,忠贞清洁,这一副给孩子留着吧。”
身为皇帝身边近人,一些跟随他时间长久的玩物,三人都是有印象的,其中有几样,更是太后亲手赏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说着章皇帝当年的趣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利益冲突、恩怨纠葛,似乎都淡化在时空之外,只在这片刻间,气氛是和乐而温馨的,淡淡的怀念,随着章皇帝的遗泽一道,被送到了每个人手上。到底由谁来拿什么,却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给点点和壮儿的念想,徐循又挑了一卷先帝写过的条幅,余下还有些零碎,大家一道分分,很快也就都寻到了去处。末了还有一个七巧盒,也是皇帝在南内、西苑出游时常用的,原本是一个盒子,需要的时候,盒子一开一并,腿一支,文房四宝取了出来,机关开合之间,顷刻便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也方便他游猎时忽然诗兴大发,可以现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