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长出一口气,她忽然又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厌倦。是啊,栓儿为什么不能维护王振呢?倘若他认为王振无辜的话,一个和他亲密无间的大伴,如何会因为这样轻描淡写的理由而就此牺牲?若是十一岁的孩子都能快速下了这个决定,那么他也就不会犯下要调走刘翰林的错误了。
“打从心底说,”她道,“我也不知王振错在哪里……甚而就是十多年前,我也比你更固执,更认死理——”
世上最令人疲惫的事情,便是让日后的自己,来重新面对从前的自己,并非说栓儿和她有多么相似,只是在这一刻,徐循真感觉自己在隔着时空,对多年前的她说话。“只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如此,我个人怎么想,无关紧要,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只能尽力协调你们的关系。你‘没有’做过的那些事,总要有人担起些责任,难道真能就这么算了?这个责任,不是王振为你担,难道你自己担得起来?”
栓儿担不起来的,若是担得起来,又何必要一笔勾销?他的下颚收紧了,虽然依旧寸步不让,但在徐循的词锋前,却显然已有些慌乱。
“娘娘……”王振忽然轻声说,他依然伏在地上,未曾抬起头来。“奴婢斗胆问一句,大郎同太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又有哪句是假呢?”
这句话,看似是问徐循,实则却给栓儿提供了极好的思路,他眼睛一亮,“不错!我……我说的那些话,有哪些事情,不是,不是娘——不是太后做过的?”
徐循一时,亦只能语塞。
没有,栓儿说的都是实话,太后纯粹自作自受,她被气卒中,也是昔年种下的因。栓儿的反应是过火了点,威胁是偏激了点,但亦是情有可原。在这件事上,理字是掰扯不清的。
她没有强词夺理,而是换了个角度,“且不论理,今儿只说你的年纪吧。你今年才十岁,当家的还是祖母、母亲,就算王振丝毫错处没有,他终不过是个奴婢,生死操诸于主人之手,长辈要打杀他,你如何违抗?这个家现在还不是你在当……你已违逆过长辈一次,难道还要再违逆一次么?”
栓儿看了看王振,神色又是一番变换,最终,他仍倔强道,“不错,我就是要再违逆一次。”
他似是已经掂量明白了,也不等徐循回话,便抬起下巴,望着她自信地说,“娘娘刚才教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不能松动的,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顺着行事。那么,今日我便是一定要保王振,您又能怎么样呢?”
徐循望着栓儿,并不说话,栓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续道,“若你一定要打杀了王振,那我也不是无话可说,我要见大臣,要把真相说出,要追究娘——追究太后的往事,翻祖母的旧账,难道您还能把我关在乾清宫里?娘娘,你始终也不过只是个太妃!你——敢吗?”
还真是胡来了,要维护的是皇帝的地位,他的江山的稳定,结果倒被他拿了这点来讨价还价,徐循不禁有几分好笑,她摇头道,“我不敢。”
别说她,这宫里也没人敢,的确,栓儿年小德薄,没有权威,也说不上有甚智计,但只凭着他是章皇帝的长子,是现在名正言顺的皇帝这一点……他便可以横冲直撞,除非太后、太皇太后,也没有谁能在地位上遏制住他。徐循不过是一个妃嫔,就算加了太字,凭什么遏制他?她要没个养子还好点,有个养子,行动不知多出了多少顾虑。栓儿也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做出这么荒唐的威胁。
栓儿没吭声,神情分明再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循道,“你是不是忘记了,讨价还价,总是要双方都让一步。我来这里,带了两个意思过来,第一个,我要你和我配合,就当此事没有发生,以后你在你祖母、嫡母跟前,还是孝子贤孙,不能露出什么破绽,当然在大臣们跟前,更不能带出此事。这一点,对你是有好处的,第二个,我要你把王振交出来,完了此事,你不愿,那我们便商量着办,这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你也不能一步都不让吧?若是你觉得我拿你没法,便能无赖了……皇帝,你别忘了,你头顶还有个祖母呢。”
皇帝神色一动,终是没有再嚣张地说出‘祖母能拿我怎么办’的话,徐循料着他亦不傻,真要为了一个宦官做到这一步,太皇太后急了眼,太后和自己又不助他,太皇太后还真是想拿他怎么办就拿他怎么办。
“那……娘娘意欲如何?”他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地也流露出了少许疲倦:今日这一天,对于皇帝来说,必定也是很折腾的。
“不杀他也没什么。”徐循道,“依我,我本来也不会杀他,不过,王振也不适合继续在你身边服侍了。”
“可若伴伴离开乾清宫。”栓儿寻思了一会,语气也有所松动,“我又如何能够知道他的生死?”
徐循本想说,她可为此担保,但想想又放弃了——她拿什么担保?且不说栓儿是否相信,她自己都不信她能担保宫外的事情。“离开乾清宫,也不代表要离开京城,大郎若不放心,大可一年半载见他一次。”
这处置方法,合情合理,栓儿又看了看王振,面上浮现浓浓不舍,却终还是点了点头,无力地道,“好……那就依娘娘的办法。”
徐循终于也松了口气——她心中真正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