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应天府十里亭外,一个农家小院中。
摇曳的烛火,让窗户上的男男女女剪影都狰狞扭曲了几分。
屋内。
一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腿有些跛、身形过于臃肿、脸上有吓人疤痕、且双鬓已经斑白的妇人,看上去年龄不大,却十分沧桑,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跪行到长身玉立一身华服、气质温润、模样俊美,面白无须的清贵中年男子跟前,不顾身上的伤,不住以头抢地哀求。
“夫君,我求求你,放过雪蓉吧,雪蓉是你的闺女,亲闺女啊,放她一条生路吧!她只是不懂事,她只是……只是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埋怨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怎么不来寻她罢了,她没有真的想杀了你……”
男人紧抿着薄唇,冷漠的扫过妇人苍老、岣嵝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担心柳茹月身上的血将自己的锦衣弄脏了似得。
他狭长的眼角微眯、捂着鼻子嫌弃的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陆雪灵,她的娘亲系出名门、乃我恩师、沈丞相嫡女沈曼殊。”
淡漠的眼眸闪过一丝寒芒和轻蔑,说着挖人心窝子的话,“而你,不过一届村妇,你生的孩子,全都是贱种!”
男人的话惊得柳茹月身形顿住,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个她曾经心中的天、心中的地,她自小信赖、崇拜、什么都懂的小哥哥。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陆铖泽的童养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着他打转,所学的一切都是如何伺候他。
青梅竹马的情谊,十三岁嫁给他,她以为郎有情妾有意那是天作之合。
十七岁时,她就已经替他生下了四个孩子。
而现在,换来的却是对方满满的嫌弃。
是,她现在配不上他了。
她毁了容、瘸了腿、手指也因为常年在冰水里洗东西而得了风湿引起了变形。
找孩子找了十二年,她每天以泪洗面、夜难寐、愁白了青丝。
而他,比以前更风光霁月、意气风发了,看上去,她倒是更像他身边一个负责洒扫都多余的粗使婆子。
但,他看不上她就算了,他凭什么骂她的孩子!
“雪蓉、雪慧、雪汐、永庆都是好孩子,他们都姓陆,都是你亲生的孩子,他们出生的时候,你都抱过他们的啊,那会儿你多么开心于他们的诞生,你开心的给孩子们取名字,你……怎能骂他们贱种?”
陆铖泽对上柳茹月不解又受伤的质问眼神,咬牙切齿的厉声嘶吼,“他们一个个不帮我这个父亲就罢了,还都巴望不得我这个父亲去死,你又不是不知道,雪蓉是个什么好东西么?她是个烟花女子!妓女啊!”
陆铖泽越说越激动,甚至抽剑指向被护卫反手扭住了的陆雪蓉脖颈,“你让我认她?我拿什么认?”
“我的灵儿马上就要入宫当太子妃了,你是想害我女儿被世人嘲笑有一个当妓女的嫡姐么?你是想让我被政敌拉下马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陆家好?”
“我没有,我不是,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陆铖泽愤恨不已的看着不住摇着头的柳茹月,就像在看一个白眼狼,“你不记得了么,当年若不是我娘把你捡回家,你早就被山里的野狼吃了,你怎么这么不知感恩?”
柳茹月悲伤的说不出话,她记得的,她记得陆家对她的恩情。
所以,当她历经十二年,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京城,却发现自家男人另娶之后,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报官给自己讨个公道,就算陆铖泽是当世陈世美,她也不能去当那个报官的秦香莲。
她这条命都是陆家给的,她不能恩将仇报。
再说了,当年小叔子赌钱欠了债,想卖了她的孩子们,当时陆铖泽进京赶考不在家,没人能帮她,她不答应卖孩子,和小叔子陆铖康扭打在一起,最后,她被小叔子推进了吴江。
远在京城的陆铖泽后来以为她死了,另娶很正常。
她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陆铖泽。
她不怪他。
他不知道。
不是有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罪么?她不会乱怨人的,她是个讲道理的人。
她发现他现在已经贵为太子太傅、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之后,也从没有想过要回到陆铖泽身边享受什么荣华富贵、抢回嫡妻的地位。
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影响他,总是避着他,连偷偷去街上看他一眼,都害怕被人发现端倪,害了他的前程。
她只想找到孩子们,她想知道孩子们被小叔卖到哪里去了。
她害怕小叔这么坏的人还会害了陆铖泽,所以想提醒他,当时还是雪蓉制止了她,说她会替她去提醒爹爹。
雪蓉也是担心陆铖泽的啊。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陆铖泽和大闺女的对话,她听不懂呢?
陆铖泽为什么说孩子们都希望他去死?
这肯定是误会!
有误会,解开就好了。
柳茹月哀求道,“夫君,你误会了,我不想害你,孩子们怎么可能会想害你呢?你求学在外,多年不在家,孩子们十分想念爹爹,知道爹爹诗词做得好,熟读你的诗词,对你十分敬重、崇拜,尤其是雪蓉,小小年纪学你的字就学得有七分像了……”
听着这些话,陆铖泽气得吹胡子,原来那封害得他差点下天牢的信是她仿了他笔记写的啊,真是他的好女儿啊!
陆雪蓉看着娘亲一无所知的样子,又是开心又是自责,开心于自己护着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