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雪白,绵软如云,摸起来绒绒的,很舒服。
而道玄就站在一旁,沉静的看他。
在道玄身上,彷佛没有时间流逝的变化。
不急不徐,道玄周遭的空气一切都很轻缓,行云流水。
虽然卧榻很大,但东东总觉尴尬,坐卧都不适 ───
他不知道世主之眼究竟会如何“说话”。
它是一只眼,能发出声音吗?
还有,道玄这样看他什么意思?
到现在东东还不知该怎么适当的称呼道玄,刚被仙界的伪善巨雷一顿,他怎么也挤不出“仙督”两字跟唤,所以他乾脆取巧点,先观察道玄怎么叫他。
观察到现在道玄还未漏端倪,同样是采取没称谓没名字的语句,彷佛默认双方都彼此了然。
基于礼貌,东东只好往旁边挪挪,反正先帮原主预留空位,以维持社交距离。
但一翻身,他见着侧边背靠处,嵌了一幅奇异的小皮雕,
涂成墨黑,浸润在深紫的火焰中,浴火重生的意象。
卧榻纯白无暇,浑然天成,
倒是那小紫焰独树一格,像是后来才添上去的。
“她绘的。”
道玄把世主之眼搁上,巧妙的遮蔽了半幅图腾。
东东听了些微有气,憋着不发,
索性捧起世主之眼,搁在颈窝边,换个方向侧躺。
“告诉我关于她的事,还有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他心里想,
“全部。从一开始。”
走到这儿,他才知‘有什么倒置了’不是错觉。
道玄寻他寻到人间来,在她的埋骨之地和他相遇。
而道玄榻边有她留下的小紫焰,他心里酸酸的,很吃味,
那焰花图腾却在他印象中挥之不去,在哪见过似的。
她早就知道他会寻她,
寻到这儿来,遇见玄严堡所拥有的一切。
或许她就是要逼他走这一趟,
走出人间狭隘的视野,柳暗花明又一春。
她是谁。
为何不能好好的跟他说清楚、道尽原委?
为何又莫名其妙的遗弃一切?
她是谁。
所有纷乱的情愫,被他逐一删除,
思绪逐渐澄清,压缩凝聚,当一切都浓缩到仅存一念时,世主之眼终于回应了他,将他神识吸入古老的回忆。
…
他感觉自己无止尽的下沉。
下沉。
沉到最底。
他好像还在这里,又好像同时身在别处,他不确定。
他试着转动颈子,只觉一切如故,周遭场景却换了。
他还是他。可又不太像,
在彼时彼处,他是个主君,拥有很多很多与征战有关的思绪,
关于革新,关于前景,关于未来,他想要完成的一统之梦,就在垂手可及之处。
他被留在那时,宛如静止。
耳边仍残留战鼓的响鸣,金石相击的回音,烽火遍燃的气息,都和他在一起。
大批军阵在他身后,列队待发,只待他指挥下令。
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停止了。
世主之眼有细碎的折光,每个光点都是时空的刻度,
它的眼瞳弧面如昆虫复眼一样,分割再分割,析出万象流转,最后,同凝在某一瞬的时空。
他就在那儿,再往前转一刻度。
他不太确定自己在做些什么。
境中的自己解下墨色翻领大氅,换上寻常服色,隐入那些本该作为弃子的残兵乱阵中。
他必须去,找她,还有找她扔下的孩子。
─── 阻止他。
她的声音尖锐,穿过了重重人海与迷雾,猛然传入他的耳中。
可境中的他却恍若未闻。
他只是揉碎了她最后的锦囊字条,扔开,迳自前行。
“舍”、“得”两字在黑火中化成灰烬。
他不舍,也能得。
那时候他想着,心下却不太踏实。
因为她走了。
她将一切都舍了,全都铺垫在他脚下,化为他登上共主王座的最后一阶台阶。
最后一阶,将行未行的未来刻度,那是他俩共同描绘出来的梦,那一刻,他忽然不愿意了。
他知道她不会等他。
在即将实现的时空中,没有她。
不再有她。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拥有过他,也拥有过辽阔的梦,她抓著每一簇微小的希望之火,慢慢前行,
她都拥有过了,只剩下一个 ───
她不甘只是女儿身,埋没在他的锦袍后。
可他一直以为,那是保护她最正确的方法。
她不告而别。
他明白她要什么了,她想要他,也要一世灿亮,她会成为凝结在刹那的传世神话,让后人无尽遥想。她会胜过他。
受国之诟,为社稷主。受国不祥,为天下王,那些全是屁话,她竟不跟他商量。
他想着越发恨起她来,恨到骨子里,他就想要抓住她的头发,从后头狠狠的操她,一次,再一次,不给她求饶,不商量。
他得先把她找回来才行。
世主之眼的刻度开始转动,咯咯作响,
如时钟装置的齿轮,齿齿相扣相依,挨着挤着,前进。
他故意漠视她的叮嘱,反倒选了另外一条路。
咔啦一声,齿轮好像受到了什么阻碍,卡卡的,欲行未行。
咔啦。
咔啦。
指针在钟面上来回摆荡,一次,两次,三次。
那沉钝的受阻之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