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嘶力竭的大吼。
分不出到底在意识幻景里,或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她总在看着。
她把自己的能量给散尽了,散到天上人间都无人能寻她的踪迹,可她总还在看着他。
又像是有无数个她,碎如尘埃,不时在他身边飘浮轻舞,顺着他的一呼一吸,沁入他这具暂用于人世的形骸里。
──── 她在等。
等什么呢。
意识到这点时,他又重新下沉了。
沉到最初最初,他迷失的分歧之刻。
他依旧伫立在那儿,就像一切都尚未发生。
眼前烟尘滚滚,身后旌旗蔽天,雷光密布一如华盖,
上空云雾汹涌,居中却燃起了一幅紫黑色的焰状徽印。
他辨识出那和菁菁绘在道玄软榻上的一式一样,只是放大了数百倍,高挂于天。
他掌中有一张绢纸,刚舒展开来。
上头依然是那两个字。同样的。
舍。得。
未曾变过。
她给他的警语就是这两字,也只剩两字。
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将绢纸攥在手里,攥了又攥,指缝终究冒出几许青烟。
他不能阻止她离开,可他仍想阻止。
绢纸在他掌中燃尽的那一刻,他已置身于血河之中。
满满的,举目望去全都是血。
他正站在湍急的血河里,浓烈的红汁从他两侧分开流过,又很快淹了上来。
红水逐渐上升,破裂的脏器和断肢在他眼前载浮载沉,包围了他。
他不怎害怕,却感伤:
如此艳丽的色彩,如此温暖的觉触,原来全都藏于内里,
唯独杀戮,不带感情的杀戮,才能让绝丽的美景显露眼前。
那也是她。她掀起的。
他曾经多次想杀她。
在不该存在于人世的记忆里,和他记不得的古老时光,每一次他都用力的想,想像着那个光景。
每一次。他总有机会把手伸到她里面,徐徐舒展,起初一两指,而后更多,那便是下手的时机。
他可以直入温暖的膣内,由浅入深,鲜血淋漓也不罢手,贯穿全部,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
那甬道当是为他而设,全部,都是他的。
他会细细的把玩,在内.里.慢慢拨弄,一如乐师演奏千年难遇的乐器,
他将很珍惜的把她梳理干净,摆放在他卧房内,好让她里里外外都真正成为他的物,永远永远陪他。
每一次他都异常认真的揣想,她可以成为他房内最珍贵最绝美的艺术品,那很容易,只需要他毫不留情、把手伸.入.最深处就可以了啊。
噗哧一声,就结束了。
对吧。就那么简单的事而已。
他终究只是想,没那么做,然而还是失去了。
───到底失去什么呢?
他很努力的想,想起了菁菁,她好像又是另一个人,添了点别的,少了点别的,像是披上一层伪装的皮,凡俗的伪装,唯有如此才能进入如此平庸又内卷化的蚁群之中。
她也蒙住了自己,只在神光乍现的某一瞬,才与无尽的万象连结,完成重组与重生。
浸泡在血河中,他仔细回想方才齿轮转动时、历历在目的情景,记忆却流失的极度快速,快得异常。
那只是给他看的,并不真的要给他拥有,
此刻他尚未具足能力来拥有那些,他最好什么都别记得、不知晓。
但他胸口依稀感到痛楚,他终于清楚明白,自己揉碎那纸绢后将要失去什么,
他失去的不只有她,还有他最重视并赌上性命拼搏的一切,那些站在茫茫旗纛后方,引颈期盼他的臣民们,还有在前方等着他的未来,在那个即将对他关上的时空刻度中,将有无数众生需要他、殷切等待他。终战的彼方。
然而。
他恍然回望,
滔滔红潮涌向他,将他灭顶。
终于他哭了起来。
淹没在沉滞的血水下,他很累,第一次真的害怕起来,
怕她真不理他了,怕她再也不会悄悄看着他、观察他。
他什么也没留住,连她都走了。
左麾右麾,如日西沉,连属于他的日翳徽印都在远处的天际模糊了形状。
他好像忘记了未与她相遇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太害怕了,一定要确保她在那儿,他才愿意出现,才愿意重新来过。
在此之前,她同样找不到他,因为他始终在抵抗,用尽全力在对抗她。
“泠泱───!”
他不太能记住什么。但有个不知谁的名姓,却在心底响起。
很鲜明,也很短促,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那是他最接近真实的她的一刻。
有什么东西在血河中缓缓凝聚。
贴着他的身子,逐渐赋形 ── 不,更精确来说,
正在凝聚的,并非外来之物,
而是“有什么东西”被缓缓吸出他的体外,束缚他周身的咒术正在松开。
“后悔了,嗯?“
那彷佛是菁菁的声音,她是菁菁,却又不完全是。
她问的,只是境中往事,无关自身,好像人间至此都与她两不相干。
“你 ── 躲哪去了?”他气极,伸手想抓她,却没抓着。
他确实感受到她的存在,却又无形无相,破碎如虚空,
在他指间流泄而过的,终究只是血河里片片飘荡的残屑,并无它。
她没有回话。
只是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