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杀他们?天子为什么要杀他们?这不只是一场意外吗?”
洪辰根本不敢相信。于他而言,杀一个可恶之人都无比纠结难受,而今夜葬身火海中的生命,不知道有几千,还是上万?怎会有人下得了这种手?
“意外?”小个子货郎望着烧红夜空上的滚滚黑烟,来回摇了两下头,“这绝不是场意外——这怎会是场意外?偏偏每个房子都上了锁,偏偏上锁的当夜大火燃起。我见了几个棚子,应是烧得最早的,都塌成了灰,但能看出来,起火的位置不是屋内,因为地上的草席还没烧完,也不是房顶,因为顶子上生出的蓬草还有未尽的,而是一向阴湿的棚外墙角,那地方除非被人泼了油,又怎会燃起火来?”
洪辰又问:“可有人纵火,就一定是天子么?这些流民又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杀人并不一定要有仇恨,或者说,那些人并不把杀人当成杀人,只当成宰杀猪羊或者翦除杂草等等。”小个子货郎道,“小兄弟,你既然会救这些流民,说明你把他们当成与自己一样,有想法,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洪辰点头:“当然。”
“可有些人并不和你一样。”
“嗯?”
小个子货郎道:“有的人轻蔑自大,有的人自私自利,有的人麻木不仁。不论出于这里面哪种,在他们眼里,他们自己的命是命,流民的命便不是命。流民为了生存而来到天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过着最低贱的生活。天京绵长的城墙是谁垒起的?皇宫和园林又是谁建造的?可城墙皇宫伫立,园林长街迭起之后,流民们便成了不安定的存在,每一个都被视为潜在的罪犯。正如大厦既起,盖大厦的工匠并没有居住大厦的资格,这空前繁盛,天下第一大的天京,也没有了流民的立锥之地。”
接着他转而正对着洪辰,又道:“那日我在街上与你一见,便知你身怀绝技,及至今日见你义勇之为,更想与你共襄大举。我知杀一天子无法绝天下之患,但他今日所举实乃人神共愤之事。我不惜此身,愿枭首天子,以慰亡灵。然而天子身边常有近卫,武功高强,我帮手有限,多一人,就多一分把握。”
洪辰怔然盯着小个子货郎,又望向火海,脑子里闪过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父母,还有抱成一团,蜷缩着身子,全家死在一起的人们,被长戈杀死在护城河畔的人,被羽箭射死在护城河里的人,惨不忍睹的逝去者,痛不欲生的幸存者……就连自身也不清楚确实是心中不平到了极点,还是酒劲上脑扩大了情绪尽归于怀,总归是满腔愤懑燃烧,比这火场里的火焰还更猛烈。
黑身白刃的宝刀消愁朝前一横,洪辰没来由地想起首忘记从哪听来的诗,大喝出口:“十年磨一剑,霜刃不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我这把刀虽不是剑,也没磨了十年,却是非常有名的宝刀,至此封藏二十载,该派上用场了!”
“小兄弟好豪情!”小个子货郎一拍掌,“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杀狗皇帝!免得他回到皇宫,里面地形错综,我们认不得路!”
小个子货郎随后叫上了三个帮手,都是同伴里身手敏捷武功厉害的,再和洪辰一起,五个人从火海穿过,再过了护城河,一路往城东飞奔过去。
天京的街很乱,但小个子货郎知道哪里才是皇帝会走的街道——即便是经过片刻,整整一日时间里,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在附近逗留,在沉浸在节日氛围的喧哗天京城中,哪条街寂静,就是天子所经之地。
洪辰紧跟着小个子货郎,发现对方个子虽矮,身形动作却格外矫捷,轻轻松松地跑在前面,后面的三个大汉还得铆足了劲才能追上。到了半路,小个子货郎忽然问:“对了,小兄弟还未请教你名姓?”洪辰满脑子都是碰上天子以后手刃其头的场景,正豪情万丈,没想太多,直接回答道:“在下洪辰。”
小个子货郎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就是最近江湖风传的皇天教教主,我还真是找对了帮手。二十年前皇天教轰轰烈烈,如今卷土重来,正好先杀了赵家天子立威!”
洪辰见小个子货郎丝毫不排斥魔教,甚至听口气还有所嘉赞,便道:“前辈对皇天教了解多少?”
小个子货郎道:“你是教主,问我做什么?不过于我而言,为贫苦农人发声,对抗豪强的皇天教之人,皆算最亲密的朋友。你前任教主,我还有所来往呢!”
洪辰听得一惊,原来碰上的人知道皇天教底细,便道:“前辈,其实我根本不是皇天教的教主,真正的教主另有其人。”
“哼,管你是不是教主,只要跟我去杀狗皇帝,就是真英雄。”小个子货郎哈哈几声大笑,“洪辰兄弟,你坦诚说了你的名字,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路仁,天涯无路的路,天地不仁的仁。”
“路仁。”
洪辰轻轻念了一下这应该起得很随意的名字,再看向路仁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身子比今日在神仙山庄见过的任何一个英雄好汉都更高大。
终于到了一片寂寥无人,只有许多兵丁驻守的街道。路仁脚步放缓,轻声道:“狗皇帝应该还没到这里,但应该也快了。过会儿等狗皇帝车驾来时,李兄弟,张兄弟,王兄弟,你们三个从正面攻去,吸引这些驻守兵丁和皇帝近卫,我与洪辰兄弟自侧面从天而降,直攻御驾,摘下狗皇帝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