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对阴宏来说,是一座不计代价也要攻取的城池。
在他的计划里,是要组建一支武装在巴、湘等地与明军抗衡,而在这支“义军”组建之初,江陵周军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如当年华皎一样,若没有江陵周军的响应和支援,单凭巴、湘等地的州郡兵马和各路义军,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
嘴上说明军“不足为惧”,但阴宏心里很清楚明军的战力。
他之所以孤注一掷起兵叛乱,是觉得韩端推行的铲除豪强、打压世家、禁灭佛教等新政,必然会引起世家豪强们的反扑,而与世族为敌的新朝,也必然不会长久。
这也是巴、湘、桂等州郡起兵作乱的刺史太守和世族豪强们的普遍想法,但更主要的,还是他们心里不忿韩端这个寒门竖子竟然登基做了皇帝。
出身地方土豪之家,名声不显,威望不著,以弱冠之龄而居九五之尊,德不配位,如何能令天下人心服?
陈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阴宏自认为无论在门第、声名还是德才方面都远远超过韩端,唯一欠缺的就是武力。
所以他必须引周军南渡为援。
河东、公安等处,皆有黄法氍所率水军防守,周军舟师要想沿长江入洞庭,就得先战胜黄法氍部水军,但很显然的是,陆腾并没有这个能力在长江上打败南朝水军。
因此,周军要想渡江南下,就只能派少数士卒化整为零偷渡长江,然后再走陆路入洞庭。
而安南正是周军渡江南下走陆路进入洞庭的必经之地。
阴宏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先攻取安南,打通周军南下的道路,与此同时,还要尽最大的可能保存自身的实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许以重利请来澧中蛮人为其冲锋陷阵,至于这些洞庭水贼,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
又想当官发财,又贪生怕死,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除了索命阴差曹无救、青山岛主刘奎、白螺军主朱歆等几路已经完全投到阴宏帐下的水贼之外,其余贼寇在阴宏眼里不过都是炮灰罢了。
巧舌如簧地一番鼓动,又许以钱帛官爵,阴宏终于将十多名心存疑虑的贼首说动,并陆续离去召集手下水贼准备前往安南。
而刘奎、曹空等几名贼首却留了下来。
“方九、陈乐等人首鼠两端,正该杀其首领收其部众,将军为何却反而给以钱粮任其逍遥?”
正屋之内,炭火熊熊燃烧,驱散了一身的寒气,朱歆在火盆上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有些疑惑地看着阴宏问道。
阴宏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用木棍拨弄着盆中的木炭。
突然,燃得正旺的炭火“嚓”地一声爆出一蓬火星,阴宏下意识地一偏头,片刻之后,他才转过头来冷笑着反问道:
“你以为彼等那点心思我会不知?”
“韩贼陈大军于巴陵,众儿郎虽还未到分崩离析之地步,但却已经是人心惶惶,我若无端杀了方九和陈乐等人,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洞庭湖中就没有多少人了。”
曹空忍不住反驳道:“我和刘岛主、朱将军等麾下儿郎至少也有一万之众,即使没了彼等,将军也不致无兵可用。”
阴宏眯着双眼:“我既然能名正言顺地吞并彼等,又为何要留下一个话柄给天下人?”
“方九等人方才已经答应率先攻城,若能攻得下来,彼等必定会劫掠百姓,到时我再用“奸军”、“盗军”之罪名将其诛杀,既可解百姓怨恨,还可吞并其部众,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方才将军不是说,攻破安南之后三日不封刀吗?若彼等将此事传扬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将军有……出尔反尔之嫌?”
“我几时说过这话?”阴宏漫不经心地紧了紧身后大氅,“军中行事但凭信符令箭,彼等既无我手令,又无信符,假传军令更要罪加一等!”
曹空问道:“若是彼等攻不下来城池,又当如何?”
阴宏看着盆中炭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阴狠之色,“攻城不利,损兵折将,失却大军锐气,同样死罪难逃!”
这简直是不给方九等人活路,无论能否破城,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曹空和朱歆等人心中暗自一凛,阴宏以前以名士自居,名声也确实不错,没想到行事竟然这般不择手段。
几人现在心里都有些担忧,怕日后犯在阴宏手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们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陆乔表情严肃,接着点了点头:“军法确是如此,阴将军治军严谨,必能得精锐之师,陆某佩服!”
众人都沉默下来,过了片刻,阴宏却突然伸手拍了拍朱歆的肩膀,“我与在座诸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般手段,都不会用到你等身上来。”
朱歆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很担心。
现在大敌当前,阴宏用得上他们,应该不会对他们用这些龌龊手段,但谁又敢担保日后不会对付他们呢?
将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结局真的是难料啊!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曹空却笑道:“将军如何吩咐,我便如何行事,哪怕是与那澧中蛮子厮杀,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很好!”阴宏露出一丝笑容,“放心,我非那无情之辈,若诸君能助我成就大事,定不相忘!”
众贼首连忙拱手道:“将军但有所命,我等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