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行辕中一片寂静。
正堂亮着灯火,狄仁杰手中拿着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缓缓踱着步,静静地思索着。
忽然,狄仁杰停住脚步,又反复读起绝命书来。
“臣李翰再拜:前蒙圣恩,委查邗沟覆船事,而今事尚未谐,邗沟又起波澜,盐船翻覆,官盐损折。
臣虽殚精竭虑,仍无法查知原委,实有负圣上信任所托。而今,大事已发,回旋无地,臣惟有以死谢罪!
因绝笔留书。臣李翰再拜顿首。”
狄仁杰将绝命书在手中翻来覆去前前后后查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踱了起来。
曾泰端茶推门进来,轻轻叫道:“恩师。”
狄仁杰转过身来道:“啊,是曾泰呀。”
曾泰将茶碗放在桌上,问道:“怎么,您还在想绝命书的事?”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是呀。我将这封绝命书上的笔迹字体,与李翰亲笔撰写的移文反复比对了多次,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难道,这封绝命书真的是李翰所留?可李翰在鲁吉英到来之前便已死去,他并不知道邗沟又发覆船事件,又怎么会写下这样一封绝命书呢?”
曾泰说道:“恩师,会不会在鲁吉英到来之前,有人便将邗沟覆船的事告诉了李翰,这才致令其留书自尽?只是此人乃悄悄前来,守卫山阳行馆的卫士们没有发现罢了。”
狄仁杰稍一沉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邗沟最后一次翻船是发生在山阳县境内,鲁吉英身为山阳县令,应该是最早得知此事的人。
你想一想,还有谁能比他更早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么此人一定就是袭击运盐船队的歹徒。
他很可能利用轻功,暗暗潜入山阳行馆,那么,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此人找到了李翰会怎么样呢?”
曾泰说道:“将邗沟覆船的事告诉李翰,而后离去。”
狄仁杰摇摇头道:“如果事情是这样,李翰就已经知道邗沟覆船乃是歹人策划,那他为何还要在绝命书中说,自己无法查出覆船原委,又为何要自尽呢?”
曾泰仔细想了想,良久点了点头道:“有道理。那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先将此事告知李翰,再逼他写下绝命书,最后,动手将李翰杀死,做成自缢的假现场?”
狄仁杰摇了摇头道:“如果事情像你说的这样,凶手只需要杀死李翰,做好假现场就足够了,完全不需要留下这封绝命书。”
曾泰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狄仁杰反问道:“凶手逼李翰写绝命书的目的是什么?”
曾泰说道:“当然是为了误导我们,令我们相信,李翰是因邗沟再发覆船事件而自缢身亡的。”
狄仁杰说道:“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不等鲁吉英到山阳行馆报信之后再动手呢?
那时,李翰已得知邗沟再发覆船事件,留书自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现在呢,李翰死在鲁吉英到行馆之前,却未卜先知地留下了一封绝命书,这不是更容易引起我们的怀疑吗?”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
狄仁杰又说道:“而且,凶手杀死李翰容易,可逼迫李翰亲笔写下这封绝命书就难了。因为李翰既已知必死,怎么可能再替自己掘坟?”
曾泰点了点头道:“也是。”
狄仁杰又拿起桌上的绝命书说道:“所以我才对这封书信百思不得其解。”
曾泰叹了口气道:“其实学生也觉得此信甚为突兀,可以说很不合理。恩师,会不会是有人模仿笔迹?”
狄仁杰缓缓坐在榻上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我仔细地验看了很多遍,绝命书上的字迹与李翰手书从运笔力度,到字尾勾画的轻重都完全相同,旁人不可能模仿得如此相象。”
曾泰说道:“可恩师,学生曾听人说起,江湖上有高手仿造本朝阎立本先生的画迹,经装裱之后,几可乱真,连其本人也难以分辨。”
狄仁杰有些不以为意地解释道:“绘画与书法是不同的,先师阎立本大人曾说过……”
突然,狄仁杰的话锋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道:“装裱!”
说着,狄仁杰飞快地拿起绝命书,在手里捻了捻,信纸似乎比单张纸页要厚一些。
狄仁杰又将绝命书放在风灯前仔细观察着。
灯光透过信纸,纸上的字迹显得有些模糊。
而且字里行间似乎有一道道细线。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曾泰,端一盆水来。”
曾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一会儿端着一个黄铜盆走了进来,将盆置在榻上,里面盛着半盆清水。
狄仁杰将绝命书放进了水中,不一会儿,信纸上浮起一层小泡。
狄仁杰和曾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信纸竟然脱落开来,一张变成了两张。
曾泰惊呼道:“恩师,你看,信纸变成了两张!”
狄仁杰点了点头,屏住呼吸,伸手入盆,轻轻将信纸的上层揭了下来。
二人一时惊呆了。
只见下层信纸上糊满了一张张小碎纸片,每张碎纸片上写着一个字。
绝命书竟然是用很多单字拼凑而成的!
狄仁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到了吧,这封绝命书是从李翰手书的其他文稿上剪下后拼凑在一起,而后经高手匠人装裱,最终变成了可以乱真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