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杏娘却淡淡一笑道:“触景生情,一时感物伤怀而已。”那淡淡的忧伤从容而自然,就好像她一点儿都不着急着进入主题,倒是她身旁的小缃听着二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地闲聊,心里有些着急,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在心里一直喃喃地咕哝着“娘子啊,别闲聊了,赶紧说正事吧,这聂政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提他做什么?他又不会替咱报仇!”
“触景生情?”杏娘答得淡然,师潇羽却不敢淡然置之。见杏娘并不直面回答,她只好顺着杏娘的话头问下去:“什么样的景致?竟会让姐姐生出这般慷慨悲歌来?”
“昨日从姑胥门前经过,虽然城门紧闭,但城门之下,百姓和乐,万物融融,真是好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杏娘悠悠地回忆道。
“如此一番和睦安宁的景象不好么,姐姐又何故悲伤呢?”师潇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杏娘,就好像她从杏娘的眼神里发现了悲伤的源泉,若不刨根问底,她心里就无法安定下来。
不过,一旁的松音隐隐觉得自己主人的眼睛是被对方给牵引住了,正在往一个危险的地方走去。
“四方同奏升平曲,当然人人都喜闻乐见。”杏娘黯然低眉,带着一种凭吊的心情沉重地说道:“不过想这一千多年前,吴国忠魂伍子胥被伯嚭谗害,被迫自尽,悬首吴阙。莫不令人扼腕叹息!姐姐我昨天从那城墙下走过,野草成堆,昏鸦争噪,好生荒凉;又恰好拾得这本《广陵散》,怎能不让人触景伤情呢?”
杏娘娓娓道来,语调凄楚,哀景生哀情,倒也入情入理。
然这样的情,却让师潇羽无法释怀。
“为报父兄之仇,伍员奔吴,霸吴起师,伐楚逐北,鞭尸雪耻。虽然最后落得抉目吴门的下场,但——”师潇羽的喉咙里忽然一哽咽,“生能酬楚怨,死可报吴恩。俯仰无愧于天地,死而无憾矣!”
师潇羽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近乎悲凉的哀怨之气,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纤柔的右手默默地轻抚着身旁的缃色缨徽。
杏娘赞同地点了点头,不无振奋地说道:“千古忠魂,杀身成仁。这样的英雄气概,惊天地!泣鬼神!”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热血男儿之气概,让师潇羽顿时热血涌动,心情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但——”但很快,杏娘又丧气似的低下头来,沉吟道,“英雄意气,终归意气,一般人可不能乱使。你看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上至朝廷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哪一个不是偏安一方偷闲取乐!”
言语之中,既有一丝自惭形秽的愧恨,又有一丝随波逐流的消沉。
“姐姐此言差矣!我们虽非英雄豪杰,亦非文臣武将,但既然存活于世,又岂能像蝼蚁一般苟且偷生、得过且过?纵然不能像伍子胥那般尽忠尽孝,难道还不能像聂政那样恪尽人子之道?”
师潇羽义愤填膺地反驳道,那峻厉的语气就像是在斥骂那个沉睡不醒的自己,而那郑重的表情就像是在向自己宣读某个誓言。
然而,说完好久,她都没有说话,好似是被自己的这句豪言壮语给惊吓到了。自从入得祁家,自从得知自己的绝症,自从父兄去世,这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始终挥之不去。
悲戚萦心,亦能障目,她有些迷惘,有时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有些模糊了。
“人活一世,不求轰轰烈烈,不求名垂青史,但求无愧于心。”这才是真正的师潇羽。可她却觉得这个真正的师潇羽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久得都让她有些陌生,而这种陌生感又让她感到惊讶与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