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有顷,她又反复咀嚼起了松音提到的那句“昏迷不醒……”,思忖良久,师潇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马上放下手头的筷子,说道:“我去看看。”
娘子!”松音忙疾声唤道,拦在主子面前。
我就是去看看而已,我又不是大夫,能做什么?放心吧。”师潇羽莞然说道。然而,这样宽慰人心的笑容配上这样淡然置之的话语,丝毫不能让松音感到一丝一毫的“放心”。
娘子……”松音一边连声呼唤着主子,一边慌手慌脚地从软榻上取过一件外衣,三步并作两步,仓促地向着那个话音刚落便急闪身出门的身影追去。
那人不是杜衡吗?”
临近常棣堂的一个拐角处,松音一眼瞅见一个着灰白色衣衫的身影从常棣堂那儿过来,双手揣在袖间,只顾着埋头走路,不过脚下的步子倒还挺快,转眼间便到了跟前。松音冲着那人遥遥一指,师潇羽抬头觑了一眼,光影幽昧,她并不确定来者何人,只听着松音这么一说,便也觉得有几分相像。
由于师潇羽出门匆忙,松音连一盏灯笼都未来得及准备。是而,直到眼前,借着路旁微弱的一点灯光,杜衡才见到师潇羽和松音正沿着落雪的小径小心翼翼地缓步过来,忙上前行礼道:“夫人,小的参见夫人。”
那他那并不明朗的脸庞上,依稀可以看出他有点惶惑,值此深夜,乍然相遇,也难怪他会如此反应。
然而,杜衡的惶惑之中,还有两层。
其一——今日九爷亲自登门,还带来了一名来历不详的女子。二人匆匆而来是为求诊,但并非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一名区区的小女使。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其二——按着规矩,酉时过后,祁门来客,夫人是不必接见的;纵然九爷与二夫人关系亲厚,也不必如此,祁爷方才也向九爷道明过原委了,九爷也并不见怪,还深表理解。那夫人为何还要深夜冒雪而来呢?
杜衡长揖到底,客气得让人觉得生分,不过,师潇羽也十分客气地还礼道:“你是祁爷的徒弟,不必如此的。”
是,夫人。”杜衡恭恭敬敬地躬身而立,神色有些拘谨。
不是说常棣堂来了一个中毒的病患吗,你怎么不去帮忙?”师潇羽问道。
对啊,你杜衡不是最喜欢在祁爷身边看师父怎么施针治病吗,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倒舍得放弃啊?”一旁的松音打趣道。
杜衡是祁穆飞的徒弟,但与师潇羽却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反倒是经常跑腿拿药的松音丁香与他还熟络些,说话也更随意些。
被松音这般取笑,杜衡有些难为情,他一脸懊丧地叹了口气:“不是的,祁爷刚诊断完。不过那位病患中毒实在古怪,师父好像也没有法子救治。所以就遣我回去了。留了紫菀和落葵在一旁帮着呢。”
啊?祁爷都束手无策?”松音神色讶然。
是什么毒?”师潇羽心头一凛,低声问道。
说是什么苗毒。”杜衡将手指放在嘴边,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才隐隐约约想起了两个字儿。
三苗族的毒?”师潇羽试探着问道。
呃,对啊,夫人怎么知道的?”杜衡恍然如梦初醒,转而向师潇羽问道。
好像在书上见过。”师潇羽旁顾左右,敷衍着回道。
师潇羽是姑妄言之,杜衡却不能姑妄听之。他忙追问道:“敢问夫人,是哪本医书?回头我赶紧去瞧瞧,或许能帮师父找到救治的法子。”
师潇羽愕然道:“哦,我那是乐理上的书,又不是你们医理上的典籍,怎么会记载什么救治的法子。”
杜衡挠着后脑勺,形色忸怩地自嘲道:“对啊,瞧我这脑子,夫人精通乐理,又怎么会看医书呢。哎,这回难办了,师父一筹莫展,我却爱莫能助。只怪我学艺不精,帮不上师父什么忙。”
师潇羽见其面露愧色,便不忍再问下去,使出她并不擅长的慰问之语宽解道:“你心里想着师父,想帮师父分忧,这份心思已属难能可贵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你已经尽力过了,也就无需为这个结果而自责了。你师父也不会怪你的。”
杜衡拱手致意,道:“嗯,多谢夫人宽慰。素问轩那小的还有些功课没做完,就先告退了。”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素问轩?”师潇羽问话间,丁香已经赶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红纱灯,松音也急上前相应,将其手中的手炉递到了师潇羽的手中。
嗯。小的资质愚钝,唯有将勤补拙,才能不负师父授业之恩。”杜衡毕恭毕敬地答道。
一点红纱灯,映着融融雪光,清晰地可以看到,杜衡满面倦容,双眸无神,眼下浮肿,嘴唇干涩,那张青涩而白皙的脸上也冒出了好几个扎眼的酒刺,这与素来讲究仪容的祁门医者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师潇羽不禁有些怜惜,温言说道:“勤谨是好,小心自己的身子。”
多谢夫人。那小的先告退了。”杜衡躬身退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竹枝深掩的石径之中。
师潇羽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便即转头向常棣堂走去,不经意间瞥见丁香呆呆地凝望着身后的那一枝被杜衡衣带拂过而摇晃不定的眉竹。那眼神里,既有藏于眼底的轻怜,又有挂在心口的疼惜。